莊随見了熟人的面,也不好發作,隻不輕不重地錘了他肩膀兩下,權當出一口氣。
姜簡仍是笑嘻嘻的:“我看你這一遭像是變了很多。\'
”我看你這三年像是什麼都沒變!“
兩個少年郎對視一眼,都朗聲笑了出來。
姜簡大大咧咧地攬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他有位當了宮妃的姐姐,今年也跟着家中長輩進了幾次宮。
“巡防重地我不敢去,宮裡好看好玩的池子園子我倒是知道幾處。”姜簡朝他擠眉弄眼,“都是新修的,你還沒見過呢。”
莊随來了興趣,跟他訴起苦水:“雲南府就沒什麼好玩的,多山又多霧,三伏酷暑,三九陰寒。你不知道,有回冬日裡我洗頭發,隻往窗外探了一會兒頭,頭發裡結了冰渣子 ,冷到骨子裡。”
“啧,”姜簡搖頭,“讓小郡王受苦了。”
莊随擺手:“别亂叫,還沒影的事呢。”
姜簡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換了副神神叨叨的神情:“嗳,你知道今兒這宮宴為的是什麼嗎?”
“不就是給班師回朝的将士接風洗塵、宴飲有功之臣和皇親近臣嗎?”
“還有呢?”
姜簡見他還是一副懵懂模樣,一把檀香扇重重地敲在手心裡,像說書先生敲驚堂木那樣繼續點撥下文:“今夜宮宴,前程錦繡的官家子弟,家裡有個像樣爵位的青俊都來了。後宮那邊太後坐鎮,應天府貴女齊聚一堂,這是個明晃晃的相親宴呀。”
莊随奇道:“那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姜簡噴笑:“你是真不開竅還是假不開竅?如今世道太平,各家都開始活泛起來了,你這年紀相看也不算早呀。”
他又壓低聲音道,“那武定侯趙将軍,二十有三了房中都沒人呢。”
莊随被他這說秘事的情态感染,又想起剛剛趙珩逮他的可惡模樣,也小聲八卦起來:“别是不能人道吧?”
他幼時老生病,是個蔫巴巴的小崽子。王妃心疼幼子,這種于身體有虧的事便不讓他過早沾染。于是莊二公子年滿十七了,對人倫之事還是一知半解的,當年才會按捺不住少年心思跟着狐朋狗友偷偷跑去了玉髓樓。
姜簡八卦得眉飛色舞:“那就天知地知還有他自個兒知曉了。”
“不說那些了,”姜簡一打扇子,“明日帶你重溫舊夢,把前塵往事也記一記,省的還被南疆牽着神走。”
莊随問:“什麼舊夢?”
“玉髓樓啊。”
……
陽春三月,滿城煙柳,剛剛過了十四歲生辰的莊随沒耐得住撺掇,跟着狐朋狗友一同鑽進了應天府城最有名的秦樓楚館。
頭一回來這種地界的莊随好新鮮,茶酒不拒,肆無忌憚,跌跌撞撞地摔進了趙公子的門。
初見聲色犬馬繁華人間的莊随被花迷了眼,掀起一層層的紗簾後,誤把年少的趙将軍當成了霧中美人。
美人被他唐突地拉了袖子并不羞怯也不氣惱,反而靠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他語氣輕佻:“自打玉髓樓一見,我就沒忘過你。”
莊随被一句玉髓樓驚得從床上坐起來,摸了摸發燙的臉才明白剛剛是在做夢。
昨晚上姜簡與他做了約後就繼續往外走,園子沒見着倒是又碰到兩個世家公子,把他們倆勸回宮宴喝起了酒。這玉髓樓之約便從兩個人擴大到了七八個人。
許是日有所思,竟做起了這般荒唐的夢。
“二公子。”歲元在簾子外輕喚一聲,“可要洗漱?”
绮窗透出一線明亮的日光,照着室内的一點細塵纏纏綿綿地打着旋轉。
莊随耳邊還傳來兩三聲鳥叫,乍聽這不太熟悉的聲音,他還愣了一下,末了才反應過來珉王指派來的歲元歲吉是内侍,對他的事簡直是從内到外一手包辦了。
他清了清嗓子:“幾時了?”
歲元道:“辰時末了。”
莊随頓感大事不妙,從前在應天府,後來到了南疆,自打他十二歲之後就沒有這麼晚起過床。别說辰時末,便是剛到了辰時他還不起,等着他的就是珉王手中的竹棍了。
歲元從外邊小丫頭的手裡接過銅盆,一邊試水溫一邊接話,手上動作溫和細緻:“公子莫急,王妃說了,昨日勞累,今日公子便是睡到午時也省得。”
莊随松了口氣,這才有點從南疆回到應天府的實感。
另一旁捧着一套織金緞荼白色貼裡袍的歲吉也開口,聲色清冷,卻并不讓人覺得孤傲:“公子今日穿這身可好?若要出門再加一件氅衣就完備了。”
從宮中出來的内侍果然不一樣,莊随原本昏昏沉沉的腦子不由得也把自己要穿什麼當成了天下頭一等大事。
他鄭重點頭:“那就照你說的來吧,今日還有沒有别的事?”
“王爺和世子去上朝了,倒是武定侯送來了一匹馬,現下圈在馬房了。”
“走,去看看!”
莊随三兩下披上衣袍,連發冠也未束,隻結了個高尾就踏上錦履出了門,哒哒地快步走在廊上。
歲元歲吉對視一眼,也齊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