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莊随隔着一丈圍着面前這匹黑馬反反複複地看,“神駿,當真神駿。”
看他那模樣,要不是還沒自己上去馴服一遭,是恨不得今晚就摟着它睡覺的。
這匹馬也真當得起神駿這兩個字。
它是一匹烏骓馬,傳說中三國西楚霸王的愛馬。
莊随眼饞它那一身錦緞似的皮毛,又覺得它四足踏雪顯得輕盈又矯健,簡直是和風流蘊藉、豐神如玉的他自己般配無比。
看馬的侍從道:“二公子需小心些,雖說武定侯府的人馬已經馴好了,但是馬原是性烈之物,公子還是先喂些方糖、豆子,多多親近後再騎為好。”
“拿糖來,”莊随接過侍從手中的方糖,慢慢将手靠近了它的吻部,“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叫你三丈雪好不好?”
天山三丈雪,豈是遠行時。
這馬兒本就是遠行而來,取這個名字又好聽又破了不能遠行的意。他偏偏喜歡不走尋常路的東西。
莊随輕輕撫着馬鬃,三丈雪也乖乖地任他摸。莊随心中快意得不得了,原來對趙珩的那點别扭也就迅速煙消雲散。
雖然趙珩老是拿他像自家狸花貓那樣沒事就撩撥着玩,但是惹生氣了就順毛送上寶貝哄一哄着實是個好習慣,希望他予以保持。
莊随想,看在三丈雪的面子上,小爺決定寬恕他的罪過吧。
今日一天,莊随就在馬房裡待了半天,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帶馬去京郊跑一跑,今日是不能帶它出去給姜簡看了。
日頭瞧着下去了,莊随好容易把歲元歲吉打發走,得了個空檔,從後門溜出了王府。
一出王府天地寬。
姜簡就在後頭等着,一見他就打開扇子,隻露出一雙丹鳳眼,笑的有點賊。
他今日換了一把象牙扇,騷包得不行。
“我說你,大冬天的也不嫌冷,總拿着把扇子做什麼?”
姜簡斜睨着他:“這你便不懂了罷,應天府風尚,會搖扇的才子才有佳人青睐。”
“好罷,”莊随攏緊了身上氅衣,“我嫌冷,你風莫扇着我。”
他啧了聲:“這大氅穿的,一點身段都顯不出了。”
“要什麼身段,”莊随随口道,“有銀子不夠麼?”
“好你個莊二。”姜簡湊到他身邊笑得暧昧,“你如今可算是長大了。”
“你剛回京,怕是不知道應天府近來熱鬧得很,”姜簡扇子一收,“東南西北哪兒都有部族來朝觐天子、恭祝聖壽,這新鮮花樣也多得很。”
“有什麼新鮮的?”莊随想起從雲南回來這一路,心道還能有爺這一路的刺激?
“怎麼不新鮮,有部族貢了海東青。那可是海東青,比你的‘飛得高’還大呢!”
“以大小論英雄算什麼本事,我的鷹是我從小養到大的,它體會我的意思就跟我體會我爹的意思一樣!”
“莊二,你這是生了個逆子啊哈哈哈哈哈……”
兩人鬧了一會兒,莊随突然深沉地哈了口氣,白霧袅袅。
他看着姜簡簽過來的兩匹馬,雖然也是腿長體健的好馬,可比起破宵和三丈雪來就差了點意思,他原先騎馬的想法也就沒那麼強烈,反而有點懷念溫暖又平順的馬車。
“騎馬風大。”
“怕什麼狂風堅冰,”姜簡指着面前兩匹駿馬,“少年郎就要敢于在應天的春寒裡打馬賞梨花。”
莊随:“……少年郎,我隻盼你老了莫嚷嚷手腳肩腰痛。”
饒是如此,莊随也沒擰過姜簡,攏着袖中暖爐,由人扶着上了馬。
兩人一路出了金帶街,悠悠哉哉地往繡玑巷玉髓樓去了。
金帶街何等地界,大虞頂頂權貴才在這裡有那麼一幢宅院,并着那隔壁多朝臣的白馬巷,正是“白玉為馬金為帶,九重仙闼富貴家。”
那繡玑巷又名美人街,巷裡沒什麼大名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吃喝嫖賭樣樣不缺。
玉髓樓是這裡極富盛名的銷金窟,莫說尋常的美人,那兒供養的姑娘一個個兒的都是天上的仙娥落到了人世間,是了,别家的女兒叫侍奉,她家的姑娘叫供奉。
不光是美人多如過江之鲫,這玉髓樓的規矩也比别處多得多。在二樓挂了玉牌的姑娘都體面的很,彈琴唱小曲且不論,過夜須得合了姑娘的眼緣才行。
因而呀,這也算不上要被官府查封的場所,這兒留宿的規矩叫撞緣,緣分撞上了,那便是你情我願。緣分的事,能叫嫖嗎?
也因為這個,多得是文人雅士達官貴人愛往這兒來,别的不說,追捧的就是這體面二字。
“貴人臨門。”張九娘笑得滿面花開,親自迎了姜簡和莊随入門,“各位爺們都在二樓小芳瀾,楚翹和素沃早早便候着了。”
進了玉髓樓的大門,有了地龍照應,不怕冷也不懼風。
姜簡擡高下巴,扇子搖得愈發歡快:“九娘子會做事,你認認這位爺的臉,日後好生伺候,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我可得好好認認,”張九娘半眯着眼,頸邊兔子毛又白又軟,襯得這半老徐娘也多了一分嬌豔。她一驚:“這哪裡是位大爺,明明是天上的小神仙。”
姜簡哈哈笑着攬着莊随上樓。
“小神仙,你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你的身份的嗎?”
莊随眼睛一彎,露出兩個月牙兒,偏偏有股讓人心折的傲氣:“還有誰能讓姜公子這般奉承?”
姜簡也道:“除了莊二公子還能有誰?”
誰不知應天府城裡回來了幾位人人都想着巴結的貴人,張九娘能在應天府城把玉髓樓經營得風生水起,自有她自己認人的路子。
姜簡推門,豪氣幹雲地一聲吼:“諸位,瞧瞧這是誰!”
誰知小芳瀾裡鴉雀無聲,一個往常在秀玑巷作威作福的小郎官兒笑得比哭還難看,瘋了一般朝他擠眉弄眼。
“你還在看什麼?”
清亮的女聲如珠如玉,落在一片玉闌香裡。
穿着紅衣的舞女麗娘匍匐了一地,連撫着古琴的楚翹和抱着琵琶的素沃都沒有幸免。
那穿着士子服扮成郎君樣的女子端端正正坐在正中,一臉正色地盯着面前蔫頭耷腦的李智瓊。
“阿姊……”李智瓊從唇縫裡漏出點聲兒,“這是我兄弟們呢……給我留點兒臉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