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面?你來這種煙花酒肆之地可給李家門楣留了臉面?你交這些是非不辯之友可給爹娘親眷留了臉面?你如何要我給你臉面呢?”
李知桃神色淺淡,像是沒有注意到旁邊這些官家子弟滿臉的不忿之意。
莊随還沒料到這“是非不辯之友”也有他一份,這會兒見了姐姐訓弟弟的場面還覺得很是親切,對不敢做聲的李智瓊也生了同病相憐之情。
原來這天底下不隻有我一個總讨姐姐的罵。
莊随大氅還沒來得及脫,這會兒熱的燥得慌。
他暗地裡用手肘捅了一把姜簡,問他:
“這是怎麼回事兒?”
姜簡壓低了聲:“這位,近來名頭正盛呢!李大學士的長女,又是應天府天字頭一号才女,太後還專程為她向皇上讨了個宣文縣君的封号。尊貴吧?憑身份咱們這裡也就隻有你能和她争一争了。”
莊随搖頭:“我不與姑娘争。”
餘下的公子哥兒就更沒有人出這個頭了。
姜簡歎了口氣:“我做的局,那就隻好我來會會她了。”
姜簡不甚端正地拱了拱手,早先合攏的象牙扇又刷的一下打開。
他笑道:“讓美人動怒,實是在下的過錯。”
莊随:“……”啧。
公子哥兒們:“……”浪不浪呀您。
李智瓊:“……”雖然旭舟兄義氣,但還是有種不詳的預感。
李知桃擡起眼睛打量他,臉上沒粘什麼胭脂水粉,素的很,人也冷清的很。
“你錯在哪裡?”
姜簡臉上笑容不改:“還請姑娘指點。”
姜簡這個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本事是真的,但他這會兒死不肯稱李知桃一聲縣君的意氣之争也是真的。他怎麼說也是做局的人,不肯落了面子,被一個女人輕易踩在腳底下。
莊随心道,這你是遇着了才女縣君,沒有對上我那郡主姐姐,不然還同你好聲好氣的說話,就沖你這禮行的不規不矩的樣兒就先拿鞭子抽你了。
“那我就直說了罷,麻煩各位也往心裡去一去。”
李知桃起身,順帶将李智瓊也提了起來:“你們是要‘銀鞍白馬度春風’的世家子弟,但是,我卻不想要智瓊跟你們一起‘笑人胡姬酒肆中’。姜公子是做東的人,旁的不懂也該學一學請人做客的規矩,翻牆出來的人也敢邀,不怕被人打上門嗎?”
公子哥兒們齊齊吸了一口涼氣,咳的撕心裂肺。
厲害,這才女縣君當真是厲害!
幸好沒有做這出頭的鳥兒。
平生好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姜公子混迹花叢中還未在女子手中吃過敗仗,此刻面對李知桃卻連臉上的笑也不大挂得住。
莊随暗歎一聲,這也未比鞭子一抽差到哪裡去了。
李知桃踏出小芳瀾的門檻,李智瓊一句也不敢說了,乖乖順順地綴在他姐姐的身後,除了氣悶竟還生出一點崇拜來。那可是姜旭舟!嘴皮子無往不利的姜旭舟!瞧瞧,哪說得過他的嫡親姐姐?
姜簡收了笑,手裡沒什麼用武之地的扇子又刷的一聲合上了。
那邊李知桃才想起什麼似的,回頭一看,視線落在了姜簡的象牙扇上。
“方才忘了提醒姜公子一句,京城風尚,這象牙檀香金玉點綴的扇子,都不讨女孩兒們喜歡。”她露出了在玉髓樓的第一個笑,頓時讓滿室的溫香軟玉都黯然失色。
隻是美人半點情面也不肯留,她一字一句道:“太俗。”
啪——
那把從來都被人供在手掌心裡的象牙扇今兒個倒了大黴,被它主子給親手分了屍。
“好了,順順氣,你嘗一口這醉英雄,”莊随忍笑拍着姜簡肩膀,“大醉一場就什麼難堪事都不記得了。”
“我偏要記得!”姜簡恨恨地咬了一口剛送上來的烤鹿肉,燙得舌頭起了個好大的泡,一時間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眼淚都要出來了。
“哈哈哈哈!”陳自秋笑得在榻上打滾,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風度,“莊二!你瞧瞧他那可憐樣兒!莫哭,縣君姐姐不疼你,哥哥疼你呀!”
方才那一幫看熱鬧的公子哥兒跟在李知桃後面溜得飛快,生怕姜旭舟落了面子要找他們麻煩。
陳自秋是後頭來的,他從前也是跟莊随姜簡玩在一塊兒的,隻是三人中就數他年紀最長,已在朝中領了差事,不像他們這麼閑。
所以說麼,事兒都是閑出來的。
楚翹和素沃這會兒各自捧了一碟瓜果送上來,輕輕巧巧放在桌案中間。
楚翹原本生得一副丹唇皓齒,明眸善睐的好相貌,這會兒全沒了勾人勁兒,眼裡話外滿是敬意:“好厲害的姐姐,原來女子讀了書是這般模樣。我原以為雲英姐姐那樣妩媚的最讨人喜歡,不想真正讓人心悅的女兒家不要脂粉也不要香料,光憑那通身的氣度就夠動人的了。”
陳自秋笑着拿了筆,在楚翹的袖子上寫字:“公子教你一句,這叫做‘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楚翹立刻歡歡喜喜道:“得了公子的墨寶,明兒我便把這身衣裙供起來。”
素沃在旁看着不禁心熱,一雙含情目看着陳自秋,并不開口,隻用眼睛讨要。
陳自秋興緻更高:“好,也給你來一句。就題宣文縣君今日說的那一句‘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素沃聲色輕柔:“我也供起來。”
姜簡終于料理了那塊壞人事的烤鹿肉,他指着陳自秋三人說不出話:“好啊,我受人刁難,你們倒是歡歡喜喜。如何?小芳瀾以後也别挂我的名号,留她的縣君尊号好了!”
莊随趁機将那碟烤鹿肉吃得幹幹淨淨,南疆濕熱,善做山肴野蔬河鮮水産,做不好這樣的烤肉,還是應天府的烤鹿肉味道更正。
他用茶細細漱了口,這才向那邊鬧作一團的幾人開口:“哎,旭舟,你這樣氣也沒用,不然你去給他們府上備一份禮,想來李家長輩也不會在意。”
“憑什麼要我登門賠禮?!”
姜簡又從袖袋裡掏出把扇子,見是昨晚那把檀香扇,想也不想就扔出去好遠。
他咬牙切齒地想,明日便去找名家作畫題詩,誰還能少了一把清雅脫俗的扇子!
陳自秋喝了杯酒,靠過來道:“哥哥給你們出個主意,現如今國子監的監元知道嗎?柳言生,那可是前朝大學士的孫子,你這扇子找他題詞豈不方便?”
姜公子聽他這話,轉念一想,又露出那有點賊的笑。“我還要請李家那小子,她不要我跟她弟弟玩,我就偏要跟她弟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