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決定我們五人往後是逍遙度日還是痛不欲生的關鍵,”徐白神情肅穆地倒上五杯酒,“來,讓我們舉杯敬——”
敬字後面還有半句未盡之言,鄒彥卻看也不看那斟滿了的酒杯一眼。
他眼眸一掃,半點虛情假意都不帶:“何必擺這些場面,大家也并非是一路人。”
“嚯,”孟安就近捅了捅莊随的腰,“這人的嘴好似比你的還要毒。”
“這是什麼誇人的好話嗎?”
莊随指間挾着高足杯,晃了晃,卻沒有要喝的意思。他看向角落裡縮着的衛恭,眨了眨眼:“行武兄,咱們怎麼說也是親戚,你做什麼離我那般遠?”
衛恭昨日硬氣的那麼一下早就被後怕給淹沒了,看這個自小便“無惡不作”的姐夫家的弟弟更是如洪水猛獸一般。
孔聖人在上,這樣目無下塵的人往後就是我的同袍了嗎?衛恭心下悲切,簡直想高呼一句嗚呼哀哉。
“喝也好,不喝也好,”徐白被無視了個幹淨,卻半點愠意不見,從善如流地将酒壺放在了桌子中間,“今天邀諸位來也不光為了喝酒吃菜。”
他幽幽歎了口氣:“我昨日知道這事後在家起了一卦,卦象……實在跟好沒有半分關系。”
“真人,”莊随将手中酒杯舉高,笑吟吟地抿了抿,“你莫非要逆天改命不成?”
莊随真沒有拆台的意思,他早就聽說陳留郡主養了個神棍兒子,一天到晚給人家測吉兇改運道,靈不靈驗不知道,倒是把他爹氣得夠嗆。自此,徐儀賓出門見到遊方道士必扭送兵馬司,誰來說情都沒用。
他低頭喝酒,像是沉醉在瓊漿玉液裡,誰也不知道莊随如今吃甜糕都帶着苦味,苦得他心肝疼。虧他原以為能從這裡面找一個聰明人合作殺出一條血路呢,誰知道一屋子吃了炮仗的、腦子不靈光的、主業神棍坑蒙拐騙的,還有一個長得雄壯性格卻像兔子的!
造孽啊,莊随默默擦去眼角濕意,深感未來沒有一丁點指望。
在座各位,除了傻兮兮笑得開心的孟安,大約都沉浸在這般八九不離十的悲傷裡,無非是垂死掙紮與全然放棄的區别。
“逆天改命……又未嘗不可?”徐白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卷公文紙,“這是我叔爺爺,哦,太/祖皇帝他老人家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諸位都知道,我朝自來重武職,武官應襲子弟必須騎射娴熟,才許襲職,其應襲職者必先比試騎射之藝,過了比試才能繼承父祖的官職;以戰功封爵拜官的,身體殘缺者不能承襲。”
“腦子殘缺也算得上殘缺嗎?”鄒彥冷冷道,“我們這幾個人,有誰父祖是九等世官之一?家中既然沒有官位等着你去擔着,又有誰會因為你拉不開弓放你一馬?”
“頌常兄不必心急,我這後面還有話未說完。”徐白像是沒聽見話裡的諷刺之意,動作仍是不緊不慢,“太/祖他老人家神機妙算,這律令就在朝堂上寫着呐,可偏偏就是有人要知法犯法。一個府軍千戶要去吹箫唱曲兒,被割了鼻子;一個踢蹴鞠的,被卸了腿。還有賭博下棋的斷了手腕、私底下做買賣的充為邊軍。可是今日還能有如此景象否?”
必然——不會。
且不論今上仁善,對功臣多有安撫,而今承平數年,繁衍生息的不隻是天下生靈,還有朝堂。沒有先帝時時壓在脖頸上的屠刀,這些大小權利的執掌者便安心地争、大膽地攬,他們怎能如下民白丁一般受嚴法約束呢?
“你是說,我們重提早年聖旨?”
莊随放下酒杯,心念一轉就懂了徐白的意有所指。他面上是說早先的律法嚴苛,說上刑就上刑,實則卻是實實在在地指了一條路出來。
如果舊事重提,這事的争議涉及到的可不是一個小小的先鋒司,那是天下所有的世襲武官!到時候反對的聲潮一起,誰還顧得上這用來殺雞儆猴……咳,設立典範的先鋒司?
隻是,莊随撚了撚指節,心裡充斥了一絲不容忽視的不安,看起來是能行得通,怎麼他隐隐覺得漏了什麼東西呢?
到底漏了個什麼?
徐白眼神一凜,對于這重提聖旨的事蓋棺定論:“沒錯。”
雅間内的這幾個人都陷入了一片沉思中。
唯獨孟安茫然地擡起頭:“啊?”他隻是吃了盤泡螺,怎麼再一回神眼前諸人好像都進入了他理解不了的境界?
莊随和顔悅色地拍拍他的肩膀:“吃吧,多吃點,長個子。”至于腦子,這個東西不長也罷。
他眼裡滿是躍躍欲試,甚至很配合地再次斟了一圈兒酒:“半仙兒,你怎麼想的,說說呗?”
徐白笑意愈發濃郁:“想來你們也都聽過我的名号,我對周易一道有興趣,清談亦可,狂士也算得上半個,實在沒心思往行伍之間鑽營。我所思所想無非是使自己得償所願罷了,與各位說是同道中人亦不為過吧?”
“我不想去,”鄒彥難得收斂了一身的戾氣,低着眸子淺啜杯中清甜的綠豆酒,“你的辦法要是能奏效,我聽你的。”
“我、我也是。”衛恭把酒喝了,重重地放在小幾上,眼睛被酒熏得像隻兔子,“隻要不讓我祖父看出來,我二話不說、惟命是從!”
“要幹什麼大事?好玩嗎?”孟安喝幹淨酒,抹了抹嘴,頂着諸多無語的目光豪氣幹雲地一聲吼,“幹了!”
“我同武定侯有舊怨,往後我落到他手裡必讨不了好,”莊随眼神堅定,一飲而盡,“為了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