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裡面有沒有弓馬娴熟武藝高絕的,那定然是沒有,但會射成這副慘淡模樣,決計跟他們得過且過,混完了回家逍遙的心态脫不了幹系。
幼官舍人營旁的不一定能比過别的營,但騎射這一項,要馬給馬、要弓給弓,這些未來的武官從來就不缺資源向他們傾斜。要是連這些人都安享太平了,将軍貪圖安逸享樂,還指望士卒拼命殺敵嗎?
趙珩斂目想了片刻,趁着莊随幾人都在拉弓射箭的時候跟趙識耳語幾句,而後便将牌子給了出去。
日日苦練不成,那就換個招數來挑起他們的興緻。
這日下午,趙珩來到靶場的時候還提了個食盒,不僅沒有催命一樣讓他們操練,還席地而坐,用小碟子分起了鹹闆鴨,一盤一盤地擺在地上,看着新鮮又讨喜。
“過來坐,與你們講個故事。”
“娘的,這些日子不是粥就是豆飯,不是粟米就是炊餅,嘴裡都要淡出鳥來了。”孟安在軍營裡待的這些天,一套嶽家拳沒練全,市井粗話倒是張口就來,“終于有口有滋味的肉吃了。”
其實幼官舍人營畢竟是未來武官,夥食在京軍中都數得上等的,平常就算是煮菜葉也不拘油鹽,更不會日日供給拉嗓子的粟米和豆飯。但要說夥食有多好也不盡然,太/祖的膳桌上也要放兩碟子粗糧野菜呢,營中要是糧饷虛高他老人家第一個不同意。
“趙把總竟然也有善心可發,”衛恭七尺的身闆子竟然有點眼眶濕潤的趨勢,“我今日再不叫他魔頭了。”
莊随拿這一身書生習氣、又情緒格外豐沛的嫂子家弟弟實在沒辦法,隻能揉了揉眉頭,拽着人把他按在地上。
“少說,多聽,适量吃。”
頗為費心的莊二公子愁緒滿腹,要不是長嫂特意托他和這傻子互相扶持,這家裡營中也是萬萬不能沒有他的聰明才智,他才懶得管這一攤子閑事呢。
“今日給你們講的這個故事,叫做垛子助陣。”
趙珩的聲音并不過分高亢,清清淩淩的,總讓人想起高山不化的雪,講起故事來也并不如何生動,卻憑白澆熄了聽衆的燥意,讓人安靜地陷進去了。
古時,有一武官奉命率軍出征,上山剿匪。
因為疏于訓練,武官的功夫稀松平常,手下的兵丁更是不懂一點兒武藝,而匪軍卻兵強馬壯,難以抵擋。眼看就要兵敗如山倒了,一位天神忽然從天而降,出手相助。一時間隻見飛沙走石,打得匪軍人仰馬翻,抱頭鼠竄,武官反而大獲全勝。
戰事一畢,武官急忙滾鞍下馬,向天神磕頭表示感謝。磕頭完畢,他站立在一邊,恭敬地請教天神名号。
天神哈哈一笑,說:“我是垛子神。”
武官誠惶誠恐道:“小将我有何德何能,怎麼敢勞駕垛子神神前來救助?”
垛子神意味深長地看了武官一眼,告訴他:“你不用謝我。我隻是前來報恩的。”
武官大吃一驚,問道:“我什麼時候有恩于尊神了呢?”
垛子神笑着說:“我此番前來助陣,不為别的,就是為了感謝你過去在練武場上從來沒有傷過我一箭啊。”
趙珩講完,眼眸一掃衆人:“你們莫非也想招來個垛子神助陣,才在今日手下留情?”
孟安原本以為是個笑話,剛彎了眼睛就聽見這耐人尋味的一句,連忙從哈哈大笑轉化為虛心受教的模樣。
“你們本來不是初學射藝,隻是因為用到的地方少,隻拘架子好看、身姿漂亮、弓要拉得圓滿,至于能不能射中,能射多遠則全然不管。”趙珩繼續道,“然而真等你們上了戰場,一箭不中,流矢且至,擎等着端着架子給人做靶子嗎?”
鄒彥低着頭,做了個口型。
莊随依稀辨得,那應該是一句“與我何幹”。他極快地算了一筆賬,趙珩與爹和大哥都歸為武将,鄒彥他家卻是代代出文臣的 ,可見鄒彥這人跟武官不對付。
這怎麼使得?雖然說他以後不定要去養馬,但是鄒彥他那個禦史爹彈劾武将的時候捎帶上爹和大哥怎麼辦?這朝堂上的臣子一旦要表現出清正廉潔,可最愛拿宗室勳戚開刀了。
莊二公子拍地而起:“練,從今日起練它四個時辰的拉弓射箭!”
徐白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瘋了?!”
“我沒瘋,”莊随看着鄒彥,勾起一個笑,“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鄒彥冷冷一笑,全然不懼:“自找沒趣。”
衛恭喃喃道:“完了,果真是日日練拳把腦子打壞了,這可怎麼跟姐夫交代。”
唯有孟安期期艾艾地看向趙珩……手中的食盒:“趙把總,往後也能有鹹闆鴨吃嗎?”
“自然有,”趙珩眉尾輕挑,“每日的彩頭不一,想吃到便争魁首吧。要是連着五日一個魁首也沒有掙到,别說鹹闆鴨了——”
“有糠咽菜給你們吃都算我仁慈。”
次日姚金光領着三司百餘人從靶場上過,便見先鋒司幾位日常昂着下巴的大爺跟被下了降頭似的,個個狠狠拉着弓,手都抖成篩糠了還不肯松弦。
“奇哉怪哉,”姚金光自言自語,“我原以為趙晝回不過是借他父祖的光,得了爵位和陛下信重,這些年練兵也不過是依照舊例,竟真有些服人的本事在嗎?”
姚金光能在幼官舍人營當把總,自然也是有武勳背景在。家世類似,年齡也相近,拿他和趙珩作比的不在少數。雖說他一概一笑置之,自知趙珩承爵在前,又身為天子重臣,他缺的分量何止一星半點。隻是這些妄言妄語聽久了心裡難免生出些不服來,若是他身在那個位置,做的未必比趙珩差。
“起碼這幾個人我是真對付不了,”姚金光嘶了一聲,“這幾個人若是有了損失,隻怕連夜就會有人來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