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臉色發白。
惶然無措之時,她的手,被一隻微涼卻柔軟的手握了一下。
她驚得一顫,看向剛剛她沒有過多關注的白衣少女。對方簡單握了一下她的手便放開,整個人卻擋在她身前,她隻能看見她流泉一般的黑發,和皺皺巴巴、卻依舊幹淨潔白的衣裳。
貴公子看到白的舉動,嗤笑一聲,搖了搖折扇:“還有個小娘子?倒是比你前面這個軟腳蝦有擔當一點呢。”
聽到這般侮辱,長青神色依然古井無波,隻是看了看自己手中籃子,似乎在盤算怎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貴公子原本在斜斜睨着白,但卻漸漸變了神情。
他慢慢睜大眼睛,端詳着白的面容,喃喃道:“等等……雖然蓬頭粗服,卻好像……是個,大美人啊。”
長青往側邊走了一步,打算離開。
“哎唷!”
貴公子突然一聲痛呼,猛然捂住右臉。
他側臉上有一道擦傷,似是被什麼石子樣的東西重重擦過,迅速紅腫了起來。
而貴公子原本茫然的視線,慢慢朝不明所以的長青,移了過去。
他怒不可遏:“你他媽竟敢砸我?!”
長青一愣,随後猛然回頭,看向白。
白衣少女輕咳一聲,移開視線,背着手,望着天,佯裝無事發生——但她指尖卻沾了點灰。
貴公子見黑衣少年竟敢無視自己,怒火更勝。
他一個箭步沖上來,伸拳朝長青揮去!
長青反應過來,扔下巨大的籃子,迅速往後一退。
他本沒有還手,隻是黑着臉閃躲,期間不可避免地挨了幾下拳打腳踢,也都默默忍了。
但是對方似乎并不滿足于此——貴公子高高揚起手,要打他耳光。
長青臉色沉了下來。
砰地一聲,他一拳砸在了對方的肚子上。
貴公子挨了一下,愣住了。
他似乎萬萬沒有想到黑衣少年竟然敢還手,神色數變後,冷笑一聲:“賤種,今天你死定了。”
語罷,他攻勢更為兇狠。
長青憑借本能左右躲閃,卻漸漸不敵。
對方養尊處優,身體結實,步法拳法竟然相當高明,看起來受過名師指點。
不一會兒,長青肚子上已經挨了好幾腳,臉上也被打中幾拳。
突然,他動作僵硬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
隻是這一瞬的遲疑,長青就被重重地、一拳打在左眼眶上。
血瞬間從他眼皮上的傷口流了出來。
貴公子甩了甩手,手上棱角鋒利的扳指上,滿是血迹。
他冷笑一聲:“在本公子面前走神,就是一個死。”
長青晃了幾晃。
他隻感覺左眼被血糊住,右眼視物模糊,難以判斷物體的遠近,而對方的拳頭已經再度揮了過來。
混亂颠倒之中,一個略帶焦急的女聲響起:“頭左偏。”
他一時難以多想,便依言将頭偏向左方,貴公子一拳揮空,失去平衡,腳下踉跄了一下。
“右腳前踢。”那個聲音又道,長青依言猛踢右腳,聽到貴公子一聲慘呼,跪倒在地,卻又陡然一聲怒喝,打算起身。
“右肘下擊,坐。”
長青還是照做。
模糊的視野中,他隐約看到自己的右肘擊中了對方的背部,并且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對方的背上。
貴公子趴在地上,人事不省。
模糊的白影逐漸靠近,柔軟而微冷的手輕輕撫在他的眼眶上。
一陣清涼的感覺襲來,傷口不再疼痛,那種熱辣辣的感覺也幾乎完全消失了。
“對不起。”白衣少女小聲道,“我隻是想讓你實戰一下,沒想到你會受傷——本來那個人應該打不過你的。”
她有些擔憂地開口:“你中途突然停了一下,捂住了眼睛。你眼睛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
黑衣少年張了張口,突然頭一偏,嘔吐起來。
白吓了一大跳,慌亂地拍撫着他的背:“你怎麼了!”
長青幹嘔得厲害,幾乎喘不上氣,但他似乎一段時間沒有進食,嘔出的都是酸水。與此同時,大片紅疹蔓延上他黝黑的皮膚,從脖頸到臉頰,從手背到手腕,看起來觸目驚心。
白睜大了雙眼。
剛剛伸手治療好他眼上傷勢之後,她的臉色已經比常日更加蒼白。然而少女默不作聲,按住長青後心,一股微弱的光芒再度從她掌心彌漫開來,沒入少年身體。
長青不再嘔吐了。但他額頭滿是冷汗,失去了知覺。
白抿着唇,将比她更高的少年,扛在了背上。
她臉色蒼白如紙,腳步晃了一下,閉了閉眼,才站穩。
一扭頭,看到了剛剛求救的的年輕姑娘,正縮在牆角,雙眼含淚,怔怔地看着她。
白頓了頓,輕聲道:“你沒事吧?能自己回家嗎?”
姑娘怯生生地,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白朝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多保重。”
然後,她一手攬住背上的少年,一手挎起幾十斤重的籃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小巷。
回謝府,白走的是大路,路上沒有多少行人。
但是進入謝府之後,各種視線便如芒刺在背。
白沒有放下昏迷不醒的少年,在各色視線中,面無表情地将一籃子生肉和少年,都帶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如今的房間,被安排到了謝明流院子裡的一個角落。
白将少年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搬了個凳子坐在旁邊,望着額頭被冷汗滲透的黝黑少年。
他臉上的傷勢已經被她用靈力治好,但是身上大片的紅疹還沒有完全褪去。
少女蒼白的臉上,娟秀的眉擰成結。
“不像是接觸了什麼啊。”她喃喃自語。
少年眼睫微動,然後緩緩睜開。
他醒了。
一醒來,他茫然了片刻,望着床帳愣了愣。
下一瞬,他轉眼,看到了白衣少女,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對不起。”白低着頭,烏黑的發頂有一縷亂糟糟地翹起,聲音老實而沉重,“我當時,就是突發奇想,想讓你跟他打打試試,然後我再指點你一下……我以為,讓你感覺到我實戰很厲害,就會同意當我徒弟了。”
長青沉默不語,在身側的雙拳卻猛然攥緊。
白頭垂得更低了:“對不起。”
她看到他緊握的拳頭,微微一愣。
猶豫了一下之後,少女将臉湊近,閉上雙眼:“是我擅作主張害你這樣,你可以打我一下,我不還手。”
長青望着少女比平時更加白皙、甚至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肌膚。
他猛然出拳。
白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閃。
粗糙的指節隐約貼到少女軟玉一般的肌膚,最終還是沒有前進。
白慢慢睜開眼睛。
卻見長青陡然收手,翻了個身,背對着她,一聲不吭。
白愣了愣,試探着伸出右手,戳了一下少年被黑衣包裹的勁痩脊背:“你……”
她指尖下的脊背不易察覺地一顫。下一瞬,一聲響亮的腸鳴響起。
白懵懂地眨了眨眼。
背對着她的少年沒有作聲。但是他相比其他皮膚、顔色要淺上一些的耳廓,卻漸漸紅了。
“你肚子餓了?”白恍然,“你給小女孩的那個饅頭,是你的飯?”
長青沒有作聲。
“你等我一會。”少女站了起來,“我很快就回來,你不要跑啊。”
她出了房門,還是不放心地探回一個頭:“真的很快,你别跑哦!”
“……”床上的人沒有吱聲。
她确實回來得很快。
沒過多久,白衣少女就端着一副碗筷進來了——說是端,其實是右手托着碗底,筷子平放在其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左手依舊裹着白布,垂在身側。
“能起來吃嗎?”她似乎沒意識到自己這副樣子有多奇怪,兀自問道。
黑衣少年僵硬着,沒有說話,但還是慢慢坐起身。
他看着少女奇怪的端碗姿勢,嘴角抽動一下,接過了碗筷。
碗裡是一坨面條。
長青沉默地吃面,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白坐在一旁,看着他,忽然道:“你……為什麼會嘔吐?還起疹子?”
長青手中動作微微一頓。他鐵灰色的眸子微微擡了擡,又沉默地垂下。
他加快了進食的速度,很快吃完這碗面,拒絕白的攙扶,下了地。
碗筷被放在屋中小桌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兩,不,相欠,别再,管我。”少年以嘶啞的聲音開口。
白望着他提起生肉、大步走開的身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真的好難。”她自言自語。
與此同時,謝家少主的書房之内。
謝明流正在案邊,提筆寫着什麼。
白玉硯台中,墨汁香氣幽幽,面容精緻的貴族少年卻驟然停了筆。
一大塊墨漬掉落在紙上,污染了紙面。
他冷冷道:“你再說一遍。”
一位美貌侍女,穿着嫩草色的裙裳,芳姿玉貌極為鮮妍,正站在書案一旁,拿着一小塊芳香撲鼻的墨條,慢慢地研磨。
她低眉斂目,聲音輕幽,幾不可聞:“府中傳聞……白姑娘,與一個獸奴有私。”
謝明流目光逐漸冰冷。
侍女動作稍頓,垂下眼:“婢子以往隻是不信。但今天卻看到……白姑娘她,将一位少年,抱回了她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