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流的書房中,桌椅皆是用檀木制成,本身便有着高華的香氣。
而他所使用的墨,也是千金一方,以淡雅幽香著名。
他衣上熏香,也極為貴重。
甚至連他身邊的侍女,身上都是淡雅的芳香。
在如此香氣撲鼻的環境裡,貴族少年卻露出一種,聞到異味一般,嫌惡的神色。
“春草。”他開口。
侍女柔順地應聲,便聽貴族少年冷冷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名為春草的美貌侍女微微一僵。
“婢子……隻是如實說出所見。或許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
一聲輕笑響起。
貴族少年慢慢放下了筆。
“以前府裡私通的仆役和侍女,是怎麼處置的?我不太記得了。”
春草頓了頓,低聲回答:“以前,按夫人的意思……似乎是,男女都杖殺。”
謝明流唇邊勾出一抹淺淡的笑容。
他容貌極為精緻俊美,盡管目前眼下有些青黑,難掩疲倦,但依舊無損于他的容色,反而多了一份頹廢的美感。
“你可真傻啊。”他淡淡道。
春草手裡的墨條掉了下來。
“你是不是以為,除掉了白,就沒人能威脅你的地位。”謝明流甚至沒有看她,隻是撫摸着手上扳指,漫不經心地開口。
空氣一瞬間死寂。
春草臉色逐漸煞白,她怔了一瞬後,便撲通跪倒在地,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婢子不敢!萬死不敢!婢子隻是不想少爺被奸邪蒙蔽——”
“我從出生起,就在不停、不停地見到你這種人。”
少年的聲音很淡。
屋裡落針可聞,春草不敢作聲,拼命忍住喉中洩出的嗚咽。
“出去。”謝明流冷冷道,“不要再留在我院子裡。”
聽到了這句,侍女擡眼,淚水朦胧,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貴族少年冰冷的目光,讓她所有的話都被迫咽下。
那不是看着一個人的眼神。
春草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
謝明流靜靜坐在書案前,許久沒有動作。
忽然,他将桌上所有東西揮到了地上。
春草走在府裡,額頭紅腫。
其他熟悉的美貌侍女見到她,露出稀奇的神色:“這不是春草姐姐嗎?額頭怎麼腫了?”
“這麼美的臉蛋,破相了可怎麼是好啊。”
有人吃吃笑道:“可别這麼說。姐姐和我們可不一樣,人家是伺候少爺的呢。”
“确實,已經攀上最高的高枝了,破相了也不打緊。”
春草頂着紅腫破皮的額頭,漠然地走到自己的屋裡。
作為謝府少主的婢女,她有自己單獨的房間。
原本是這樣。
她面無表情,從枕下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拿起床頭小櫃邊放着的一支筆,蘸了蘸快要徹底幹涸的墨,開始寫了起來。
“一切都好。随信寄銅錢五百。也讓小花多吃,不要省錢……”
她一筆一劃、慢慢地寫着信。
在謝明流院内的小廚房裡,白剛剛洗完了碗筷。她正要将碗筷放回原處時,動作卻一頓。
她回身,發現謝明流抱着雙臂,斜倚在廚房門邊。
日光從他身後照來,少年的神色晦暗難明。
“才中午,你就回來了嗎?”白有些奇怪,“第一次見你來廚房。”
謝明流沒有作聲。
過了會,他開口,聲音不辨喜怒,很輕,隐約帶着一絲危險的異樣:“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剛剛給人煮了一碗面。”白沒有察覺到那絲異樣,歎了口氣,将洗好的碗放入碗櫥、筷子放入筷簍,“我害人沒吃早飯,還受了傷……感覺這個徒弟,大概是離我遠去了。”
她撓了撓頭,原本就亂了一縷的頭發更亂了,肉眼可見地垂頭喪氣:“收徒竟然這麼難……我隐約記得,我以前也收過徒弟的。不應該啊。”
謝明流沒有說話。
過了會,他站直身子,淡淡道:“我也餓了。”
這次他的聲音,不再像剛剛那樣輕而冷了。
白愣了愣,看了下他的表情,試探着開口:“那我……也給你煮一碗面?”
白重新生火燒水,動作相當不熟練。
等着水開的過程中,謝明流忽然道:“你為什麼要收徒?”
白右手抓起一把面條——是每日早上廚子備好的鮮面,扭頭看他:“這麼多夠嗎?”
謝明流隻是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道:“嗯。”
他又開口道:“那種獸奴身上,能有什麼你要的東西?”
白将面條扔進沸騰的水中,聞言愣了愣。
她盯着沸騰的水,沉默了許久。
面條漂浮了起來,在沸水裡悠悠蕩開。
“不是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平和而落魄的白衣少女輕聲道,“他很有天賦,又很年輕,不該這樣過下去。”
謝明流微微蹙眉,想要說什麼,卻被遞到面前的碗筷打斷。
他望了一眼少女被白布包裹、垂在身側的左手,又望了一眼她右手托着的、清湯寡水的白面,微微皺了皺眉。
但他還是遲疑地接過碗筷,很慢地夾起了一根,放入口中。
“……”
白看着他,發現謝小少爺默默放下了碗筷,話也沒說,就走了。
白疑惑地歪了歪頭,又看了看碗中幾乎沒動的面。
“?”
白不解。
日已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