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萬山層疊,近如青黛,遠如翠海。
有山峰極高峻,極陡峭,極森冷。
在峰頂上,有一處約百丈見方的平台,光滑如鏡,露出山岩的紋理——仿佛被造化之神一劍削平。
平台之上,有人身着白衣,雪發如瀑,持劍獨立。
他手指修長而冷白,握着劍柄的姿态卻極為有力。從他虎口延伸出去的,是一柄極為細長的劍,劍身雪白,非金非鐵,而似骨。
這柄劍散發着驚人的寒氣,劍鋒所過之處,空氣中的水氣盡皆化為寒霜,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細小的冰晶之線——但這冰晶在空氣中隻能停留一瞬,便被劍風無情地擊碎。
破碎的冰晶映照月光,在持劍人霜雪一般的眉眼前飄落。
他的眉與睫,竟然也是雪一樣的白色。
襯着男人俊美卻冷漠鋒利的面容,整個人,如同一把清寒利劍。
突然,他止住了揮劍的動作。
執劍的手緩緩落下,男人雪眉霜睫微微一動。
下一瞬間,他原地暴起!
劍客滞于空中,雪色長發四散,萬千長劍忽然現于四方空中,铿然作響,向平台一角,乍然傾瀉!
聲如雷霆,勢如暴雨。
無數劍光在平台上凝聚,又轟然炸響,平台一角被轟塌,煙塵四起。
輕微的咳嗽聲響起。
劍客冰雪一般的視線,捕捉到煙塵中露出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同樣身着白衣,黑發黑眼,面容極為清麗,看起來相當年輕——似是個少女。
莫名有些相似的兩人,無聲地對望了一會。
白衣少女最終輕咳一聲。
她手上提着的一串東西,嘩啦作響。
霜雪般的劍客,瞳孔微縮。
那是一條萬千柄劍擰成的鋼鐵長帶,拖了很長很長,甚至從平台之上垂落,不知垂到了峰頂之下多遠的地方。
白衣少女順着他的視線,望了望山下,遲疑了一會,手微微一揚。
一聲巨響之後,這些已經報廢的劍器,在平台一角堆成了山。
白衣少女撓了撓頭,發頂有些微淩亂。
她道:“這是劍陣?不好意思,把裡面的劍弄壞了。”
霜雪劍客望着少女,神色冷漠,手指卻在自己的劍柄上微微一扣。
那是他之前每一劍揮出前,特有的握法。
白衣少女注意到他的動作,目光在他手中劍上凝了一會兒。
在劍客一劍揮出之前,少女開口打斷了。
“我用什麼,可以交換你手中這柄劍?”
她聲音清淩淩的,卻很溫和,像春時融化的雪水。
劍客霜雪一般的眉眼,卻刹那間徹底凍結。
“……汝,不識我。”
他的聲音也冷如寒冰。
白衣少女愣了愣。
“你是……”
還沒等她說完,眉目如霜雪、氣勢超逸凜冽的劍客,刹那間出劍!
那一劍幾乎刺破長夜。
寒氣逼人,光芒耀目,凜冽絕美之中,取人性命——
白衣少女卻恍惚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着那劍光,眸光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什麼。
其實也隻是一瞬的恍惚,但這一劍,比雷霆更快!
白衣少女反應過來,刹那間急退,身形亦如閃電,然而終究,被劍光掃到了一點。
僅僅一點點。
那一點劍芒,其實已經是相對柔和的餘韻,像矜持情人的吻,隻是輕輕碰了碰她的心口。
少女穩穩站着。
然後,猛然吐出一口已經發黑的鮮血。
她半跪于地,捂着胸口,艱難喘息。
劍客緩緩擡起手中劍,手腕微動,向下,指着少女的頭頂。
“于斬蒼龍手下存活,汝為第一人。”他淡淡開口,如冰似雪的目光籠罩在少女頭頂,“汝之周身,反而全無氣勢,可疑至極。”
劍客朝少女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汝非金峰之人。何處來的細作?”
少女白衣上已經沾染了血迹,此刻終于平複了呼吸,緩緩擡頭,不語。
劍客的聲音更輕了一些:“不說,是想上搜魂台麼。”
少女抿緊了唇。
她嘴角尤有凝固的血塊,眼神卻清冽純黑。
“我隻是想要你的劍。”
霜雪般的劍客望了她一會,忽然笑了一下。
他眉目極冷漠也極高華,此刻這一笑,如同玉樹綻瓊花。
“可。勝過吾,這柄斬蒼龍,便為汝之物。”
他手中長劍,緩緩揚起——
在他揮劍的刹那,少女驟然發難!
寒芒乍起,照徹長夜,竟是不輸于剛剛的劍光!
劍客眉目一凜,揮劍擊碎了這道寒芒。
然而少女已經不見了。
有什麼落在地上——是剛剛劍陣中的一把,先前已被少女扭成廢鐵,現在又被劍客一削兩半。
劍客霜雪一般的眉目徹底地冷了下來。
他望着地上那把破銅爛鐵,冰冷地低語:“倒是……值得死在斬蒼龍之下。”
山腳之下。
漆黑的夜色,隐約的月光。
白衣少女在草叢間匍匐,四處扒拉着。
她一會兒扯住一株草,端詳一會,果斷揪下,胡亂塞進嘴中;一會兒又失望搖頭,往旁邊挪幾步,去扒拉更多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