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瀾“你到底什麼時候走”的時刻眼神攻擊下，白堅強地在宅三的鐵匠鋪裡暫住了下來。

這裡是金峰山腳的城鎮，住着的大多是身無靈力的普通人，也有一些因為各種原因，從山上下來的人。

“鎮上還有被刷下來的弟子呢，也不止金峰的，你不用有壓力。”宅三一邊打着鐵，一邊開口，“要是久住，你得找鎮長去報備，暫住的話倒是不急。”

叮叮當當的聲響中，白乖乖坐在小闆凳上，看着女子掄起巨大的錘子，以與外表完全不符的巨力，重重敲在剛剛脫模的劍身之上。

“多謝你收留。”白捏着手中靈草，為難地盯了一會，深吸一口氣，以視死如歸的神色塞進嘴裡幹嚼，“但我養個差不多就走，不能拖累你太久。”

而且你丈夫似乎很讨厭我。少女再不通世故，也知道要把這句話吞進肚子裡。

宅三瞅了她一眼，剛要說什麼，卻被白的話打斷了。

“你鑄劍的流程，和我所知的不太一樣。”白衣少女已經把靈草囫囵吞下，現在正盯着女子的手，神色好奇。

女子揚起眉，露出笑意：“你也懂鑄劍？”

“算是……吧。我以前也鑄過，燒融鐵水注入模具，冷卻脫模後加以捶打。”少女歪了歪頭，“可是你在鐵水裡加了點……那是草木灰？”

宅三露出驚訝的神色：“還真是行家啊。”

她沉吟片刻，便聳了聳肩：“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這是我們家世代相傳的秘訣，在鐵水裡加上各種草木灰燼。木性曲直，五峰的草木又都帶着靈氣，能增加劍的柔韌性，不易折斷。”

白呆了一下，望了望手中還剩幾根的靈草，遞了過去：“你要麼？”

宅三笑起來。

“不用你的。”她輕快地開口，“我撿到你那天晚上也是在采靈草。靈氣特别盛的草木，晚上會發光，所以我祖先又叫它夜光草。”

白愣了愣：“……可是我沒有見到靈氣強到能發光的靈草。”

女子歎了口氣。

“所以是我祖先留下來的說法了。”宅三撓了撓頭發，金簪挽起的極黑亮的長發被她的動作弄亂了一絲，“靈氣那麼強的草，現在已經基本找不到了。”

白沉默了片刻，輕輕地“噢”了一聲。

她想了想，又道：“你……還拿水潑在鐵水上。這又有什麼道理呢？”

宅三摸了摸下巴：“你這是想繼承我家的産業啊。”

白睜大眼睛，連忙搖頭，女子卻大笑起來。

“沒事，鑄劍苦得很，我想找徒弟和幫手都找不到呢。”

她擺了擺手，不甚在意地開口：“也是利用水裡的靈氣罷了。這是水峰巨湖的水，天然靈氣充沛，每年五鎮大集的時候我都會買上一點。”

“五鎮大集是……”白剛想問，卻被一個年輕又生機勃勃的聲音打斷了。

“老闆，給我來一把你這最好的劍！”

宅三扛着巨大的錘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突然出現在店門口的青年。

“選拔用的？”眉眼明豔的女鐵匠挑了挑眉。

“當然啦。”青年衣着齊整，神色卻很是困擾，“選拔三天後就開始，我的劍卻斷了。”

“練得太狠了吧。”宅三搖頭啧啧，“這時候不是該養精蓄銳嗎，還這麼拼幹嘛。”

她放下錘子，從挂在牆上的各色寶劍中挑了一把，扔給青年。

“十個雲海玉。”

青年剛拔劍出鞘，便露出肉痛之色：“好貴！”

宅三翻了個白眼：“我的劍可是鎮上最好的。”

青年嘟囔道：“又不是玄鐵打的。”

宅三瞬間柳眉倒豎：“玄鐵？好大的口氣！你是不是還要真火去練啊？再把雷擊木給你找來？然後用天工範給你鑄模得了呗？”

她咄咄逼人，手指幾乎都要戳到青年額頭上，青年抱着劍不斷後退。

“十個雲海玉，概不賒賬。”宅三翻手變掌，攤開手，理直氣壯。

青年苦着臉盯着劍身，猶豫不決。

坐在闆凳上的白，看了一眼青年手中劍。

寒光熠熠。

她微微阖眼，重新睜開。

世界在她眼中，頓時換了個模樣。各色人與物不再顯現原本的色彩，而是湧動着或強或弱的氣，散發出或明或暗的白光。

大部分物品，都極為黯淡。

但青年拿着的劍，劍身卻泛起微微的靈光。

隻是……

抱着劍的青年，自己身上的光芒，卻還比不上這柄劍。

白閉了閉眼，複又睜開。

世界恢複正常。

她輕聲開口：“這是一把好劍。”

青年聞聲，訝然地看向角落，見到白衣少女之後，神色一怔，眉眼中閃過驚豔之色。

“這，這樣麼。”他咳嗽一聲，神色有些忸怩，“既然你這麼說……”

青年從袖中掏出一個布袋，從裡面掏出了十塊統一大小制式的圓形玉石，遞給宅三。

宅三一把奪走，随即像趕雞鴨一樣胡亂揮着手：“好了好了感謝惠顧下次再來！”

青年戀戀不舍盯着白的視線，被宅三快速揮舞的手遮擋了無數次，最終遺憾地走掉了。

宅三呼出一口氣，轉過頭，叉着腰盯着白。

“我都想用你做門面攬客了。”她表情掙紮，“但我的良知阻止了我。”

“也不是不行。”白衣少女怔了怔，“如果我能幫上忙……”

宅三搖頭。

“不行。”她斬釘截鐵，“即使山下沒有山上那麼可怕，但也有壞人。”

白微微一怔。

宅三嘿嘿一笑：“講道理，我這樣的好人才是少數。”她又回到了鑄劍台邊，叮叮當當地敲起了劍身。

白眨了眨眼，看着女子的動作。

“……玄鐵，真火，雷擊木，天工範……剛剛你說的那些，是什麼？”

錘子敲打劍身的音律中，少女的聲音也不太清晰。

“金峰的玄鐵，火峰的真火，木峰的雷擊木，土峰的天工範——都是傳說中的鎮山之寶！”宅三大聲回答，“但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是五峰弟子啊！”

嘈雜的聲音中，少女似乎說了句什麼。

宅三停下動作，擦了擦汗：“你說啥？”

少女看向她。

“用你說的這幾樣東西，能不能鑄出天下最好的劍？”

宅三愣了愣。

過了會，她笑了起來：“我建議，再灑一點水峰靈力最強的水。那樣的話——”

鐵匠女揚起頭，長眉一挑。

“一試斬蒼龍又何妨！”

白慢慢點了點頭。

少女顔色淺淡如隐約春色的唇，緩慢張合。

“宅三，我想參加那個弟子選拔。”

是夜，白衣少女坐在桌子一邊，對面的年輕夫婦并肩而坐，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聽我說，乖寶。首先，你傷還沒好全。其次，人不是非要上五峰才能活得好的，你看這家夥，都被選上火峰了，修煉幾年又灰溜溜回來了。”宅三嚴肅地開口。

“我那是舍不得你好不好！才不是灰溜溜回來！”觀瀾瞪向宅三，氣呼呼開口。

但他目光轉回到白衣少女臉上時，也嚴肅了起來。

“你可能不清楚情況。”年輕男子冷靜地開口，“在山上，是要地位要資源的。侍女是很難，但弟子也不容易。咱們這種普通人，即使費盡心思擠了進去，沒有資源供養，終其一生也隻是個不被人記住名字的透明人罷了。”

白怔了怔，輕聲道：“我隻是，要再見一次那個劍客。”

宅三的神色逐漸從震驚變成感歎，啧啧搖頭，眼角還莫名其妙地泛起了淚光。

而觀瀾表情無語，甚至有點恨鐵不成鋼：

“不就是長得好修為高嗎！為什麼别的金峰劍修就被叫大豬蹄子，他就被當劍仙，是個姑娘都癡迷他——”

“一見仙人誤終身嘛。能理解能理解。”宅三摸着下巴，“問題在于……你不是已經得罪了他嗎？”

她誠實地指出問題所在：“他可是已經要送你上搜魂台了诶。”

白竟然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