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遲疑了一會,剛要開口,一個低沉帶着笑意的聲音,突然從高台上傳來。
“要是擔心自己法術天賦不夠,不如來我火峰試試?”
是火峰峰主,霄漢。
見衆人側目,男人微微一笑,從座椅上一躍而下,矯健地立于高台。
他伸出寬大手掌,一簇熾熱到灼人眼目的火苗,從他掌心升騰而起。
“火峰修體,以一己之身為修習的器具。修行方式也很簡單:外強筋骨,錘煉肉身;至于内——”他深邃的眸子環視了一圈台下衆人,目中精光如電,“我們要在體内凝出自己的火,煉性養命。”
他頓了頓:“火峰将這内火,稱之為,真火。”
白微微一頓。
她萬萬沒想到,宅三所說的火峰鎮山之寶,所謂的真火——竟然是修士體内的火。
她正在思索,霄漢的目光,又鎖在了白衣少女身上。
他臉上笑意減退,神色嚴肅時,線條淩厲的面龐竟然有些冷酷。
但目光移開,回到衆人身上之時,他神色又逐漸輕快起來。
壯漢的視線掃過幾個紅着臉看他、一臉仰慕的年輕姑娘,微微一怔,然後坦蕩一笑。
“不論男女,皆可煉體。”
他朝這些姑娘們點了點頭,眼帶笑意,卻毫無狎昵之色。
“火峰宗旨,無身有身。身是最難勘破的心障,卻也是最為公平的交換。體修常與汗水為伴,但一切汗水,終有回報。”
他的話似乎提振了不少人的士氣,許多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出題。
霄漢頂着數十道灼熱的目光,想了想,開口:“此道漫長,很多東西現在也測不得,先看心性吧。今天落日之前,能從火峰山下城鎮入口第一家燒餅攤帶回他家燒餅的,就算通過了。”
過于出人意料的試題,讓衆參選者目瞪口呆。
滿場鴉雀無聲。
霄漢看着這些年輕人,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感慨。
“在山下的時候,總想着登上高峰,看到更廣大的世界。但當你真的站到山頂,朝下望去的時候……你又會無比懷念一些,原本以為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眉目深邃堅毅,眼神卻寬宏溫和。
“也許有一天,你們也會明白的。至于現在……真的還要在這發呆麼?已經快到日中了。”
很快有人反應過來,直直朝大殿外沖去。衆人仿佛被驚醒,瞬間又有十幾人也跟着朝外跑。
但剩下的人,還在遲疑地看着地上猩紅法陣中的玉石,散落的枯萎靈花,和堆成小小土丘的靈壤。
有人跟身邊的人嘀咕:“你怎麼不去。”
“你不也沒去。”
“……去了,豈不是在這麼多人面前承認自己沒法術天賦。”
“可惡,好不甘心……但再猶豫下去,連進火峰的機會也會消失……”
霄漢望着台下神色不定、掙紮糾結的參選者,輕輕一笑。
他什麼都沒說,隻揮了揮手,便矯健地大步離開了。
這一次,他沒有看白。
現在隻剩下金峰尚未出題。接引修士似乎想要提醒催促,但看了眼寒霜一般、撫摸着佩劍的雲破夜,最終還是不敢開口。
雲破夜座下兩位護法交換了眼神,最終,名為踏雪的女修輕聲提醒:“峰主。”
霜雪一般的眉睫微動,雲破夜似乎終于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
他淡漠地掃視一眼大殿中情景,仿佛終于對情況有所了解。
如玉石相擊般冷徹的聲音響起:
“劈斷柱子,就來金峰。”
撇下這句話後,他未多說一個字,便禦劍而起,化作流光,瞬間消失不見。
隻留下台下一臉茫然的衆人。
金峰二護法對視一眼。
其中的男修淡淡開口:“峰主有命:劈斷場中四柱者,可入我金峰。”
說話的同時,他環視了一圈大殿四角的四根砥柱。
衆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視線,流轉在這四根柱子之上。
看到那五人合圍也未必能抱住、不知材質的巨柱,參選者們又沉默了。
接引修士一臉震驚:“可,可是……這是大選殿……柱子要是斷了……”
名為飛鴻的金峰護法隻是淺淺笑着,看着他。
接引修士閉嘴了。
直到兩位護法也禦劍離去,整個大殿瞬間活絡了起來。
唯一在場的接引修士沒有離開,也沒有阻止他們的吵鬧,隻是冷眼旁觀。
參選者們互相問着别人打算試什麼,有的甚至開始讨論;也有人已經開始上手嘗試,結果被其他人的視線盯緊。
剛剛拉白袖子的青年又戳了戳她:“喂,你打算去哪峰?”
白茫然回頭,望着他。
青年望着白衣少女妩媚天成、又透着莫名純真的面容,臉色越發紅了。
“我看你抱着劍,但金峰吃資源,要有背景才行。我會一點符道,你要是不會……我可以幫你。”
他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幾乎是氣聲。
白慢慢眨了眨眼,眼下暗紅色的淚痣也随之微動。
青年的視線凝在那顆淚痣上,臉莫名其妙地紅了個透。
他頂着要燒起來一般的臉,看着少女薄唇微動,吐出讓他難以理解的言語:“隻能選一道嗎?”
“……”青年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問什麼。
他一臉無語:“能答出一道就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了,答出兩道?你是不是還要在五峰大比奪魁啊?你長得這麼……”
他頓了頓,剛剛恢複正常的面色又紅了:“想得就不要這麼美了。”
白“哦”了一聲。
沒有管這在她看來臉紅得莫名其妙的青年,少女環視了大殿一圈。
現在,大殿之中,已經沒有強者。
隻有那個接引修士——在她看來屬于很弱的那種。
她閉上雙眼,然後倏然睜開。
靈光從她周身發散,澎湃的靈力瞬間充斥于整個大殿。
所有的參選者,以及那位接引修士,神色都空茫了起來。
白衣少女穿過恍惚的衆人,安然地踩進那所謂的步步殺劫陣,取出一塊雲海玉。
她拿着玉,又走到旁邊,從枯萎的花堆中撿起一朵——帶着靈氣的花枝到她手上的瞬間,就已經再度綻開,簡直有點倒貼。
白笑了笑,莫名覺得這花有點可愛。她手指拂過花瓣,桃花抖了抖,瞬間比之前更盛,像是生怕自己開得不夠熱烈的樣子。
少女歪了歪頭。
她拿着玉,把花枝抱在懷中,蹲下身摸了摸土堆,捏起一小撮。
“靈壤……”白有點失望,“就這樣?感覺還不如……算了。”
她歎了口氣,捏吧捏吧,捏出了——一個粗糙的四腳小方凳。
注入靈力,方凳變大了。
但還是小方凳。
白提着凳子一隻腳,有點遲疑:“這算法器嗎……算了,能掄起來打人的就算法器。一定是這樣。”
她慢吞吞地說服了自己,身形卻快得幾乎化作一道光,沖出了殿外。
片刻之後,少女再度現身于大殿,手中拿着一隻剛出爐的、香噴噴的燒餅。
少女聞了聞燒餅,目中露出不舍之色,但還是将其與雲海玉、桃花枝、小方凳一起,通通塞到了接引修士手裡。
接引修士渾渾噩噩地接過,抱了滿懷。
白扶了扶小凳子,幫他拿穩,然後摸向腰間佩劍。
她愛惜地摸了摸劍柄,低聲道:“真是有遠見啊,宅三。”
劍出,僅一閃,便再度入鞘。
什麼都沒有發生,除了大選殿一角的柱子正中,多出了一條水平的縫隙。
白轉向接引修士。
身着水紋服飾的修士,像在夢遊一般,慢慢将懷中的東西,放到了身邊的台子上。
他又恍惚地掏出一本名冊,一邊寫,一邊唱念:
“金峰新晉弟子一名,白。”
“木峰新晉弟子一名,白。”
“水峰新晉弟子一名,白。”
“火峰新晉弟子一名,白。”
“土峰新晉弟子一名,白。”
大殿之中一片空茫的安靜。
白深深呼出一口氣。
這下,是徹底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