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一瞬狂跳之後,便是停滞。
白被描畫得勾魂攝魄的臉上,表情瞬間凝固。
她僵硬地與高台上雪發霜睫的男人對視,心中轉瞬間掠過無數念頭。
還是被發現了嗎。
必須打敗這個男人,拿到他的劍。
但他很強,手上還有斬蒼龍,這裡還有幾個不簡單的強者——
冷靜。不要沖動。想想别的辦法。
這樣反複告誡着自己,但少女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劍柄。
他還在看我。
也是,上次畢竟面對面打了一番架——他也不瞎——
宅三化妝的手法雖然精妙,但畢竟還是同一個人。
沒辦法了。
雖然風險極大——但,既然事已至此!
白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所有的思緒,都在電光火石中閃過,實際上,時間隻過去了幾個呼吸。
在她即将拔劍出鞘的刹那——
雲破夜,移開了視線。
白愣住了。
她還記得劍客上次的眼神,冷酷而犀利——那絕不是會輕輕放過她的神色。
可面前這個人。
絕不可能是别人假冒、劍氣依舊如斯淩厲的人。
卻在看了她一眼之後,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沒有絲毫刻意,隻是淡然地移開,淡然地垂下眼,淡然地繼續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白震驚。
白無話可說。
不是,他……竟然真的認不出來啊?!
白衣少女簡直有些恍惚,不由想起那個明豔的鐵匠女信誓旦旦的發言:
“劍修,都是大豬蹄子,都是。無一例外。”
高台之上,雲破夜座下兩側風姿飒然的持劍男女,忽然同時打了個噴嚏,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接引修士終于将最後的介紹念完了。
五把椅子上的各峰大人物,紛紛擡眼。
接引修士深吸一口氣,以洪亮的聲音簡短有力地宣布:
“五峰之主見證——入峰試煉,即刻開始!請各峰,各出其題!”
接引修士話音落地以後,水峰峰主海晏真人清咳了一聲。
他容貌雖蒼老,氣勢卻無比威嚴。
“今年選拔,是我水峰主持。我水峰,最需要賢才,也最期待天才。認為自己有足夠天賦,不肯埋沒這份才智的——大可來一試自己的分量。”
他坐在浮空之椅上,雙目炯炯,掃視着台下所有的參選者:“水峰以陣入道,陣道窮盡天地之變化,參透天機,悟徹天理。”
海晏真人說完,朝前方的虛空,伸出蒼枯的手。
高台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堆玉石。
白認了出來,她在宅三那裡見過——那是五峰上下通用的貨币,雲海玉。
老者接連掐訣,無聲地念動法言。
瞬間,閃爍着不祥紅光的線條,依次浮現于高台地面,最終組成了一個繁複無比、充滿煞氣的圖案,将這堆玉石圍在中心。
“此乃步步殺劫陣,号稱兇險,其實如果想通,破解也輕易。”海晏真人淡淡開口,“這些雲海玉我做了标記,不同于普通貨币。能拿到其中一塊的,便可以入我水峰。”
他看了一圈台下的參選者,那眼神十分複雜。
似是不抱希望,又似是無比期待。
最終,他輕聲道:“都加油吧。”
白光亮起,老者消失了,椅子空空蕩蕩。
在台下衆人神色各異地盯着那暗紅陣法的時候,裙裾的摩擦聲微微響起。
瓊夫人從虛空之椅上走下,淩空漫步,施施然走到地上。
她向其他幾位峰主微微低頭,極為溫雅有禮:“待會我另有他事,便也先出題了。”
幾位峰主皆颔首——除了雲破夜。他好像依舊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裡,手指摩挲着斬蒼龍的劍身。
抱着花的女修走近碧裳女子。
淺碧深綠的華裳微微晃動,瓊夫人伸手,從抱花女修懷中,取了一朵花枝。
她修長豐潤的手把着花枝,輕紗覆目,語調平靜。
“我木峰以符為引,洞徹天地規律。符道的根本,是流轉——因此我峰的真谛,便是生滅枯榮。”
她微微一頓,看向一旁包圍着雲海玉的、猩紅色的法陣。
碧裳女子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
“符與陣,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陣道的核心,是位置,是某一時刻的象——而符道的核心,是脈絡,或者說,是能量行進的路線。”
台下諸人大多神色懵懂,但有些人望着地上的法陣,表情若有所思。
瓊夫人微微低頭,“望”着手中鮮豔的桃花枝。
在她隔着輕紗的視線之下,原本嬌豔灼灼的花,逐漸枯萎。
“比如草木。”瓊夫人聲音慈和,輕柔,但每當她說話的時候,整個大殿就會悄無聲息,“能量從根系流轉到莖葉,再到花朵,再到果實,因此,才有了生滅枯榮。符術,可以引導這種路線。”
那朵枯萎的花,墜落到地上。
“能理解這句話的,就請讓枯萎的花,再度綻放吧。
瓊夫人手一揮,名為昙花的女修懷中剩下的一大捧鮮豔花枝,刹那間枯萎。
女修蹲下身,将這些枯萎的花輕輕放在地上。
瓊夫人袍袖輕拂,遠遠對其他幾位峰主拱手為禮,便攜着女修離開了。
大選殿中的氣氛再度起了些變化。
白早就發現,這些能夠最終抵達這裡的人們,并不是純粹的凡人——他們體内都有或多或少的靈氣,有的看起來對法術也有些了解。
因此,雖然有些人一頭霧水,滿臉為難,但同樣有不少人都在盯着地上的花枝,躍躍欲試。還有一些人,本來在對着法陣苦思冥想,結果在瓊夫人剛剛有意無意的點撥之後,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正當有人上前,靠近高台的時候,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
“韓長老。”
衆人視線移了過去,發現出聲的是剛剛那出令人窒息的修羅場的男主角——土峰峰主,慕九黎。
此刻坐在其身旁的華臻夫人神色極不好看,但位于下首的韓無言隻是低頭,簡短道了一聲“是”。
她的聲音如其容貌,是低沉沙啞也遮掩不住的柔靡。台下有些年輕人,僅僅聞聲,就隐隐漲紅了臉。
這容貌美麗、打扮卻古闆無比的女修始終低眉斂目,對台下的任何嘈雜都不看上一眼。
她寬大的袍袖一抖,便有細細的土壤,從她袖中不斷飄落。
這細土仿佛無窮無盡,最後甚至在高台之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土丘。
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韓無言俯身拈起一撮土,團起後捏了幾下,極為緩慢而細緻地注入靈力。
靈力遊走,散發出隐約光芒,過于清晰,過于緩慢,像是一種無聲的演示。
土團在她手中逐漸成型,最終,一條巴掌大的小船靜靜躺在她手心。
韓無言手一動,小船飛到空中,忽然膨大千萬倍,變為一條可容數十人進入的木船,浮在衆人頭頂。
所有人都仰着頭,看着這木船。
韓無言淡淡道:“地上的是土峰靈壤。煉出任何法器,都算通過。”
說完,她便沉默地退到了原來的位置,依舊低眉斂目,仿佛一切與她無關。
土峰峰主慕九黎點了點頭,對台下衆人開口道:“土峰以煉器入道,宗旨便是萬物同源。當然,我不指望你們能像韓長老這般以土煉出木器,改變物之性質——”
他還沒說完,坐在他身邊的盛裝麗人袖中突然飛出一件高速旋轉的法器,刹那間擊碎了空中的木船。
坐在她身邊的慕九黎阻攔不及,華臻夫人美目含煞,拂袖而起,與法器一同消失于空中。
慕九黎臉色極為難看,伸出的手懸在空中,最後慢慢落了下去。
底下衆人大氣不敢出。
土峰之主沉默了一會,慢慢走下高台,黑着臉離開了大殿。
低眉斂目的韓無言,無聲收回了地上的殘渣,恢複成細土,堆疊回土山之上。
然後她沉默地朝高台之上的其他大人物拱了拱手——雖然頭也不擡,然後也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直到女子的身影也全然消失,大殿裡的參選者,才紛紛呼出一口長氣。
“救命,好可怕……”
“感覺再看幾次會折壽。”
“但這個還挺有意思的,捏土團子。”
“說得輕松,煉器也很吃天賦的。别看那個大美人做起來簡單,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白站在紛紛探頭的人群中,一點也不顯山露水。但有人從身後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問:“你……打算試哪個?”
白回頭,發現是個不認識的年輕男性。
對方看着她,清隽的臉微微發紅,目光卻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