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星光之下,原本巍峨的山脈,青黑一片,像是擇人而噬的蒼莽。
她一寸寸凝視着,忽然在其中一座山頭,感受感受到一點異樣。
白飛了下去。
她剛剛落地,還沒站穩,便猛然一側身——一道劍氣斬過她身側,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若不是她極為敏捷,此刻已經被劈成了兩半。
白沉下了臉。
一個冷漠驕橫的聲音響起:“何人擅闖我家祖山?”
白擡眼望去,看到一個衣着華麗、神色倨傲的青年。
對方眯着眼看了她一會:“你是誰門下?三更半夜,到這裡來作甚?”
白沉默不語,正在想着該如何解釋,卻見對方突然逼近。
那張線條淩厲的臉上,浮現意味深長的神色:“長得倒是勾人。”
他伸手便要捏上她的下颌。
白瞬間躲開,皺眉厭惡地看着他。
然而對方卻有些驚訝,甚至憤怒。
“你這是什麼眼神?”他陰沉開口,忽然伸手一抓,死死扼住白的手腕,“是不是要我給你長長規矩?”
他用了七成力道,一般的弟子恐怕早已腕骨碎裂。而面前這個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妩媚少女,卻沒有如他所料想一般呼痛。
少女的眉頭越皺越緊,似乎在糾結着什麼。
青年神色愈發險惡,繼續加大了力道——直到,用上了十成。
白衣少女唇角抿起,臉上漸漸失去了表情。
忽然,一個灰撲撲的東西從高空急速墜落,眼見就要砸在青年的胳膊上。
青年本能縮手躲避,一聲脆響之後,那東西砸落在地,碎成千百片,爆發出濃烈的氣味。
是酒香。
白看着地上的碎片,依稀辨認出,那是個壺。
出手兇狠的青年鐵青着臉,慢慢擡頭。
天上,一個身影禦劍直沖而下,伴随着沖天的酒氣。
一位胡須蓬亂、渾身邋遢不堪的落拓漢,從劍上跳了下來。
他歪歪斜斜地站着,沒有看青年與少女,隻是望着地上的碎片,漫不經心開口。
“怎麼摔一下就碎啊。質量真差。”
青年死死盯着來人,神色滿是嫌惡,卻也隐含着一絲忌憚。
“好好巡你的山,莫要多管閑事。”
醉漢撓了撓頭,并不答話,跳上懸停于一旁的飛劍,卻在最後拽住了白衣少女的手臂。
他沒有拉動,慢慢回頭。
青年拽住了少女的另一隻手,臉色陰沉地望着醉漢:“我說了别多管閑事,喂豬的。”
醉漢目中陡然精光如電,一股極為可怖的氣息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青年渾身一震,本能地放開白,後退了一步。
等反應過來後,他像是要扳回一城一般,面露惱怒,喝道:“你别忘了,這是在誰家的祖山!也别忘了,我是誰的兒子!”
醉漢眼中精光熄滅,漸漸變得面無表情。
他扯了一把皺眉不說話的白,跳上了懸浮在空中的巨劍,眨眼之間,騰空而起。
地上,青年冷酷的眸光一直追随着白,傳音入空:“别以為你能一直有今天的運氣,小美人。”
白俯視着站在山頭的青年,對方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撕碎,又帶着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味。
但是醉漢帶她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青年漸漸成為地上蟲蟻般的一點,再也看不分明。
将把她扯到劍上以後,醉漢就再沒看她一眼,而是背對着她禦劍飛行。
此刻他微微回頭,淡淡開口,聲音中并無多少醉意:“你是今年的新弟子?”
“……是。”
“住哪裡。”
白指了一下她院子所在的山頭。
醉漢很快飛抵了目的地,把她扔下,冷冰冰說了一句:
“不想死,就别亂跑。”
然後便要離開。
白仰首望着他:“謝謝。你是誰?”
巨劍之上的醉漢,渾身酒氣,眼神卻并沒有太多醉意。
他冷冷道:“我是巡山人。”
白點頭,又問:“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醉漢面無表情。
白望着他。
仿佛某種無聲的較量,最後,男人移開視線,吐出兩個字。
“衛逐。”
白沉默了一瞬。
她想到剛剛那個青年,輕蔑喊出的“喂豬的”。
她想了想,道:“守衛的衛,逐風的逐?”
對方看了她一眼,給出一個微不可見的點頭,便禦劍而去,跨入長風。
白望着黑暗中的群山。蒼茫雲海中,隐約露出蒼黑的山脊,線條蜿蜒,浩大、廣袤、孤獨。
她目光緩緩下移,望向被雲霧遮掩的山腳。
在五峰迎來了新晉弟子的次日,金峰山腳的城鎮,也迎來了一批意料之外的客人。
一群,從五峰之外來的,凡間的——流民。
這批流民男女老少都有,衣着破爛、髒亂邋遢,但卻談不上形容枯槁,眼神也并不黯淡無光。
尤其是在抵達金峰山腳城鎮以後,他們神色之激動興奮,幾乎難以用言語形容。
看着城鎮附近田疇平曠、麥隴金黃的景象,很多人更是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這群人,為首的是一個膚色黝黑、年紀極輕的青年——或者說少年。他風塵仆仆,皮膚曬得黝黑粗糙,卻依舊有種風霜也摧折不了的勃勃英氣,隻是神色無比冷漠。
這支隊伍中還有一個身體畸形、卻文質彬彬的男人,像是個讀書人,意外地很受其他人尊敬。
金峰城鎮的鎮長接見了他們,雖然談不上歡迎,卻也沒有直接驅趕。
年邁卻仍舊精明的鎮長神色有些古怪:“五峰上次有外人進來,還是幾百年前。而且那時候也隻是零星幾個人,從來沒有這麼多人。”
身體畸形的讀書人臉上帶着疲色,卻依舊鎮定地開口:“人間降下異雪,又燃戰火,民不聊生。我等都是逃避戰亂的普通百姓,聽聞五峰的傳說,不顧生死東行,求一線生機。”
他拱手:“還望老人家仁慈。”
鎮長沉吟了一會。
“茲事體大,老朽必須通報金峰的上人。如果金峰許可,那老朽自然也不阻攔。”
畸人沉穩地道謝,然後再度開口。
“如您所見,我們一行人大多是老弱病殘,又饑寒交迫。雖然荏弱,但也大多有些一技之長,或是有一把子力氣。還望老人家給我們安排一些活計,不論是耕種還是做工均可,隻要讓我們有片瓦遮頭、能勉強果腹,便感激不盡。”
他以畸形的身軀艱難地一揖到底。
鎮長捋着胡子,細細打量着他們,想了想同意了。
“鎮子西邊有一塊空地。那裡本來是金峰上人要求我們種玉之地,後來荒廢了。在上人們的命令下來之前,你們先在那裡自己想想辦法吧。”
讀書人再度行禮,淡淡開口。
“沈甯,拜謝。”
鎮長看了一下那位抱着胳膊站在一邊、兀自望着山峰,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黝黑青年——或者說少年。
“這位又是?從剛剛開始就在看什麼呢?”
少年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看老者一眼。
他鐵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巍峨的山脈,以一種壓抑着什麼的語氣,冷冷開口:
“長青。在看山上,可恨之人。”
鎮長露出迷惑的神色。
沈甯卻慢慢轉頭,也看向那蒼莽的群山。
他一語不發,雙眸沉靜冷徹至極,其深處,卻隐約燃燒着某種熾烈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