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問的。
雖然剛強自立、對後輩懷有善意,但這個人,到底是土峰的長老!
韓無言美麗至極的眼睛,沉沉掃過來。
她終究是那個人的胞姐——此時此刻,這深邃得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竟然與那個深沉威嚴的人間宰相,如出一轍。
“為什麼問這個。”她淡淡開口。
白衣袖下的手無意識地捏緊,大腦飛速運轉。
隐約的不安,在寂靜中蔓延。
在韓無言眉峰慢慢揚起的時候,少女終于開口了。
“弟子選拔中,韓長老你展示了用靈壤煉器的方法。”白眼睛盯着地面,來遮掩心虛,“我聽說天工範是土峰的至寶。就不太明白……如果用靈壤就能夠煉器,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額外使用模具?這個模具,很厲害嗎?”
少女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問題。
韓無言看着她。
過了一會,美麗的唇微動。
“它是完美的。”
白一怔。
“土峰心法,是萬物同源。所謂同源,就是事物的本質,在無限追根溯源之後,其實根本無别。煉器就是對當前之物追根究底,使其回到最基礎的狀态,然後加以重塑。”
韓無言聲音低沉柔靡,即使說的是堪稱枯燥的道法,也無端扣人心弦。
“所謂金木水火土,本質不是物形,而是物性。之所以由土峰執掌器道,是因為金水木火之性天生極端,不如土性中庸和平。因此,其他四行之氣,皆能由土進行轉化。”
古闆而絕美的女修語速很慢,卻沉穩流暢,沒有絲毫猶豫。
“數千載前,土峰開宗之主取當時靈力最強的土壤,制成了天工範。此模具可千變萬化,不拘于形,使物性完美調和,所煉之器,自然也臻于至善至美。”
白呆呆地望着韓無言。
她原本隻是為了轉移話題,但得到的答案,卻讓她真正驚訝起來。
韓無言對于器道的理解,堪稱深刻。
如果她是真正的土峰弟子,得到這樣幾句指點,或許真的能少走無數彎路。
少女輕輕呼出一口氣。
“韓長老,一定是天縱奇才吧。”
她真情實感地開口。
面對這真誠的贊賞,古闆而絕美的女子濃密睫羽微動,緩慢地移開了視線。
“阿谀奉承對我無用。天工範雖在我這裡暫管,但我不允許我的弟子使用。此非凡物,實力不濟隻會被它抽幹靈力罷了。”
白呆了呆,過了會才反應過來。
天工範,在韓無言手中。
意外得到了這樣的重要信息,白的視線忍不住犀利起來。
弟子不能用。不是弟子,借用一下應該沒事……吧。
一定是這樣。
具體放在哪了呢?
還沒開始認真思考,韓無言就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還有事。”
她直直地看着少女,逐客之意非常明顯。
白隻能站起來告辭。
但在少女跨出宮殿之前,韓無言忽然幽幽開口。
“你且考慮清楚,要走什麼樣的路。”
白愣了一下:“我會的。”
等那個白衣的身影徹底消失,韓無言慢慢從袖中取出一塊鏡子。
鏡面浮現靈光,一張年輕的面容現于鏡中,表情十分尊敬:
“師尊,叫我何事?”
“幫我找一下今年新晉弟子的資料。”
那人有些驚訝:“師尊您要收徒?我們要有師弟師妹——”
“另外。”韓無言低沉柔靡的聲音打斷了他,眸光深沉,“将今年弟子選拔的影像,也帶過來。”
“啊?”年輕弟子愣了一下,露出一點想逃避的神色,“雖然大選殿是有留影石,但好像這些年都沒人借取過?看那東西要填十幾份申請材料,很麻煩的……”
“去填。”韓無言面無表情。
“……是。”弟子老實了。
白對即将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
她坐在傳令牌變成的小型飛舟上,望着韓無言所在的山峰,捋了捋被風糊到臉前的鬓發,慢慢閉上雙眼,又再度重新睜開。
萬物變幻,浮華褪色,隻留各種氣充塞于天地之間。
那座古樸的宮殿中,有兩股極顯眼的靈氣。
一者已經規模不凡,另一者則龐大到驚人。二者皆是厚重明黃,皆是直沖天際。
其中那股稍小的氣,還正在向另一股氣移動——
白衣少女雙目中令人目眩的漩渦,慢慢褪去。
她笑了起來。
“原來天工範,就放在了她的住處啊。”
但這遊刃有餘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
白臉色一垮,無語地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
這次是水峰的牌子亮了。
“就非得趕在今天嗎?”
高空的罡風,吹散了她的質問。
但當白痛苦地瞪着傳令牌的時候,令牌上浮現的地點,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愣了愣。
“诶?這裡的話……。”
在太陽徹底沉于群山之下的那一瞬間,白駕着水峰傳令牌所化之雲,在水峰地界直沖而下。
毫無疑問,她又是最後一個。
但這次,白衣少女已然破罐子破摔,甚至懶得理一理被狂風吹得亂七八糟的儀容,就走進了弟子們中間。
其他人默默地與造型狂亂卻目露精光的她拉開了一點距離。
這番動靜沒有引起前方之人的注意。
在場除了新晉弟子之外,隻有一位老人。他背對着所有人,望着巨湖浩瀚無垠的平靜湖面。
盡管是背影,白還是一眼認出,他便是水峰峰主,海晏真人。
但白沒有在老人身上投注太多目光。
她灼灼的視線,立刻轉向了前方的目标——
巨湖。
在第一次來水峰報到時,她已經百忙之中抽空,來這傳說中的巨湖附近逛了一圈。被群山環繞的巨大湖泊,在白日的陽光下顯得浩大靜美,波光粼粼,靈氣氤氲,确實極為美麗——但也隻是美麗,與她的期待,頗有落差。
但此刻,落日的輕紗從四周連綿群山上被抽走了,這片湖,陡然現出真面目。
夕陽已落,月還未升,水天之間一片昏暗。
湖中生出了極濃的霧。
浩瀚磅礴的靈氣,像是漩渦一般,幾乎将天地間所有水氣都吸引到了此處。
白眼睛亮了起來。
這才是她所尋找的東西——
鑄劍的模具,她已經打算借用最完美的模具,天工範。添加到劍身之中、提升韌度的草木灰,自然選擇一望便不凡的雷擊木。
那麼,夠資格為即将誕生的天下最強之劍淬火的,最強的水——
一定在這座巨湖之中。
正在白思索之時,巨湖之中卻突然有了一絲異樣。
白回過神來,卻見霧氣乍然暴漲,直至吞噬天地!
人群所站立的湖濱,瞬間被濃霧吞沒,弟子們紛紛發出驚駭不安的聲音。
一個蒼老的聲音,蓋過了所有這些混亂雜音,平靜地響起。
“巨湖沒有什麼風雅的名字,隻以巨稱之。”海晏真人在濃霧之中幽然站立,并不回頭,“但在五峰創立之初,這裡其實并不巨大,隻是個很淺、很小的水潭而已。”
“物換星移,千載滄桑,這裡——”
話還沒說完,老人忽然咳嗽起來。
他反應極快,不知用什麼方法壓制住了咳嗽,若無其事地繼續開口。
“這裡逐漸變成如今的,造化神迹。”
其他人并沒有對這忽然的停頓多加注意,白卻微微一怔。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老人,恐怕已經徹底衰朽了。
“我峰曆代峰主,一代一代地看着那個淺小的湖泊,一點一點變成今日這般吞天之浩大。”海晏真人緩緩開口,“它甚至侵蝕了四周的山脈,将之夷為平地,以擴大自身。”
他深深地吸氣,又長而緩地呼出,有如此刻湖中不斷漲落的潮汐。
“睹此造化之奇,五峰之中,便流傳開一種傳聞。你們或許聽過,也或許對此嗤之以鼻,以為是無稽之談。”
海晏真人語調蒼冷。
“但,本尊今日要告訴你們,那是真的。”
老人在濃霧之中回身。濃稠昏暗的霧氣,模糊了他的神情。
“巨湖藏大物。這片湖裡,埋着至為可怖、又至為強大的東西。”
他話音剛落,白衣少女忽然晃了一晃。
她愣了愣,想要站穩,卻驟然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