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甯掏出小小的刻刀,在玉簪上一點一點削鑿着。
終于成型了一枚花瓣,畸人舒出一口氣,擡起頭,卻發現本該在寫功課的小丫頭正托着腮望着他。
他一僵,迅速将玉簪和刻刀都收入袖中:“你功課寫完了?”
“早就寫完啦。”螢挑了挑細淡的眉,稚嫩的臉上滿是八卦之色,“老師,這簪子……”
沈甯面色僵硬,斥道:“你都跟誰學的儀态,這是什麼表情?”
螢吐了吐舌頭:“老師,這是轉移話題。”
畸人沉下臉,然而還不等他擺出更多的嚴師姿态,卻有另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
“他們,同意了。”
畸人與小女孩,同時看向門口。
高大而瘦削的黝黑少年,正站在那裡,撂下這句話以後,便想轉身離開。
“等等,長青哥哥!”螢哒哒跑過去,“誰,同意了什麼?”
“……”
還沒等長青開口,沈甯的聲音在螢身後響起:“應該是……金峰的大人物,同意我們這些外人留下了吧。”
長青隻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早上,鎮長喊我去,說的。”
螢的臉上先是驚訝,後是喜悅,幾乎熱淚盈眶:“太好了!”
畸人站了起來:“那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他喃喃道:“開荒整地,建房架屋,開田引渠……”
“我要去告訴大家!”小丫頭擠開長青,哒哒哒往外跑,快樂的聲音直沖雲霄。
有人快樂,便有人不快樂。
白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但是當火峰傳令牌在清晨時分亮起的時候,她一瞬間依舊有種想往地上一躺,徹底不管的沖動。
同時上五峰的課,同時承受五倍的精神煎熬,這種踩刀鋒一樣的體驗,她着實是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
但是想到,搜集完五峰材料、煉出一把神劍,就可以劍挑雲破夜拿到斬蒼龍……
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白還是堅強地奔向了火峰。
報到的時候,她已經來過一次火峰,那次的印象其實相當深刻。
相比其他峰或繁複或飄逸的法衣,火峰的男女修士,衣着大多相當輕薄,毫不介意袒露肌膚。男修居多,基本人人健碩精悍,女修相對少一些,但也身材颀長而結實,一望便知充滿着力量。
但她沒想到,與她同期的新晉弟子,也迅速變成了同樣的風格。
白站在作為召集地點的寬闊平台上,擠在一群同期新人中間,像一隻誤入鬥雞群的小鹌鹑。
她臉色垮了下來,忍不住嘀咕:“你們被同化得也太快了吧。”
身邊一個莫名其妙曬成了古銅膚色的年輕人聽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道:“因為峰主就是這樣,很潇灑很帥氣啊。”
他甚至曲起手臂,賣弄了一下胳膊上贲起的肌肉。
白一時無語。
但是當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白就意識到,這恐怕也難免。
火峰峰主霄漢從雲端輕巧落地,衣襟大敞,矯健不羁,神情英邁,如最漂亮、最強大的虎豹之王,挑眉望着族群中的幼獸。
那副模樣确實容易獲得他人信賴,無怪衆人目中皆露出崇拜之色。
霄漢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目光坦蕩從容,從弟子們臉上一一掃過。
看到白的時候,他臉上笑容微斂,但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移開了視線,看向下一人。
白:“……”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渾身透着大佬之氣的男人,但這每次看到她就冷臉的區别對待,還是讓她感到了些許壓力。
掃視一圈以後,霄漢點了點頭:“人齊了。”
他拍了拍手:“帶你們了解一下火峰。”
一道赤練從他手中飛出,盤旋缭繞,極為寬闊。在弟子們詫異而難掩興奮的神情中,霄漢笑了笑:“上去吧,帶你們飛。”
火峰山脈與其他各峰有所不同,雖然也有蒼翠樹木覆蓋的群山,但同樣有大量光秃秃的、遍布熔岩的赤色山體,甚至還有不少山頂正吐出熾熱岩漿的火山。
衆弟子擠在霄漢拿出的赤紅飄帶模樣的法器上,探頭望着下方壯美山脈,紛紛發出驚歎。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火山!”
“我也是!這裡真的好熱!”
确實很熱。
大多數弟子都小心翼翼地站在飄帶邊緣,望着下方景色,而霄漢在飄帶正中,雙臂抱起,悠然站立,笑看弟子們雀躍興奮的模樣。
邊緣擠滿了人,沒有地方可站,白隻能站在比較内側的位置,也就不得不離霄漢比較近。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要敏銳地察覺到一件事——
現在衆人感受到的高溫,不僅僅源于下方山脈的岩漿,也源于這個一動不動站在中央的男人。
白若有所思地凝睇着霄漢結實壯碩的身軀。
她本來站在男人側後方,但男人若有所覺,回頭。
白一怔,霄漢也是一頓。
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了。
白張了張口,一時間很想直接問出來,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他。但是還沒等她說出來,霄漢徹底轉過身,朝她走了一步。
他身高腿長,步子很大,一步便幾乎站到她面前。
男人依舊抱着雙臂。即使被衣袖遮掩,寬肩之下強壯的胳膊也極為明顯,襯着他勁痩的腰線,堪稱猿臂蜂腰。
而他大敞的衣襟裡露出的胸與腹,更是飽滿而塊壘分明,尤其是胸肌,幾乎怼到了白的臉上。
感受到一種莫名逼人的壓力,白默默閉上了嘴。
但霄漢突然低下頭。
在幾乎全身寒毛炸起的白衣少女耳邊,他低聲說了幾個字。
“待會,來峰主殿。”
他聲音本就低沉,又壓得很低,因此,除了白之外,沒有人聽到這句話——甚至沒人注意到這邊異樣的情形。
白聽清了,一臉愕然地看着他。
霄漢卻沒有多做解釋,隻是控制着赤練飄帶回到了原先集合的平台。
他神色沉着,對着衆弟子講了不少體道修煉的功法,如果是平時,白可能還會認真聆聽,但此刻她腦海中隻有那一句話反複環繞,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這場教學很快結束了,弟子們依依不舍地散去。而霄漢,走的更早。他走的時候沒有看白一眼,好像剛剛說的那句話隻是她的錯覺。
但白知道,那句話,如同他近乎怼到她面前的、散發着極高熱度的強壯身軀——都絕非她的錯覺。
白衣少女站在空無一人的場地上,深吸一口氣。
“罷了。誰怕誰呀。”
她掏出火峰傳令牌,将其變成了一片赤紅的、仿佛在燃燒的錦帛,跳了上去,然後——
直奔火峰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