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粘稠液體中漂浮着黃色的絮狀物。根據她的經驗,隻有發黴變質的營養劑,才會有絮狀物沉澱。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種液體中有一定的緻幻成分。這絮狀物就是緻幻成分的标識。
“為什麼沒有我們的份?”霍連顯然沒有監獄霸淩的意識,還在那裡傻傻地詢問九尾男人。
“因為你們是新人啊。”九尾男人被他逗笑了。
“你好,請問這是營養劑嗎?我能拿走兩支嗎?”霍連走到獄卒面前,十分禮貌地問道。
獄卒卻沒有看他。把營養劑排放出來後,就推着鐵桶走了。
吃了一個啞炮,霍連也不惱,他拿起一管營養劑,走到了楚歆面前。
“給你。”他把營養劑塞到楚歆懷裡。
楚歆接過那個鐵管,擡眼看着男主,頗有些意外,“你不生氣嗎?”
“氣什麼?”霍連抓了抓頭發。
“我剛剛讓你說那些話,你不覺得很羞恥嗎?”楚歆似笑非笑。
“是有一點,”霍連笑得腼腆而真誠,“不過你說的也是事實,我也應該認清此時的處境。”他的語氣頓了頓,試探道,“畢竟我可是和你共享了生命的。”
楚歆這才第一次正眼端詳眼前的少年。
平心而論,少年的長相極好,是她在元素大陸也少見的那種俊美。原以為他僅僅是清澈的愚蠢,現在看來他還有些腦子。
“你明白就好。”楚歆不想多說,她把兩管營養劑放在一起,擺在桌上。
兩隻觸手順着地面,竄到了楚歆面前,卷起兩管營養劑,擦着楚歆的眼角向後掠去,穩穩當當的落在了觸手光頭男的口袋中。
“啊!”霍連發出驚呼。
“新人,這是你們的貢品。”觸手男得意的看着楚歆和霍連,眼中的嘲笑幾乎要溢出來。
午餐被搶走,這是霍連無法忍受的。
他向前邁了一步,“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針對我們?”他的聲音很沉穩,也很有力。
這句話點燃了哄笑聲的炮彈,放肆的嘲笑,在整個監獄上空炸響。
有人笑彎了腰,有人笑出了渾濁的淚水。三眼女人笑得連打三個噴嚏,額頭的眼睛滲出更多的機油,滴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大不小的監獄彙成歡樂的海洋。
霍連看着大笑的異種們,感覺自己身處馬戲團中央,正成為一個供人取樂的小醜。
“别跟他們廢話。”楚歆已經能初步認識到霍連傻白甜的天真,她從這放肆的笑聲中嗅出一絲熟悉的氣息,“暴力是他們唯一能聽懂的語言。”
楚歆的左手大拇指搭上右手手腕,輕輕揉了揉腕骨突出的部分——這是她即将斥諸暴力的标志。
她慢慢的走到了觸手難面前,步伐不緊不慢,閑庭信步,在當下氛圍中,可以說得上是一種挑釁。
“把營養劑還給我。”楚歆在觸手男一米外站定,“否則,我讓整個重獄的人,今天都加餐章魚燒。”
此言一出,笑聲戛然而止,全場嘩然。
“新人,你這麼細胳膊細腿的,也想挑戰老大嗎?”渾身鱗片的犯人嘲笑道。
“她渾身上下沒什麼地方被更換過義體,一個普通人也敢來挑戰我們重獄最強,真是不知死活!”把雙腿改裝成輪子的男人從鼻孔中噴出兩道黑色的煙灰。
“換個角度,她被老大打死了,說不定更好。”看着觸手男驟然變色的粗大章魚足,一旁皮膚已被鐵片覆蓋的女孩點了點頭。
“也是啊。”圍繞着鐵皮女孩的其餘異種紛紛點頭稱是,談笑風生間已經宣判了楚歆的死刑。
“楚歆,你還記得《異世界管理條例》嗎?”霍連站在楚歆的身後,不安問道。
《異世界管理條例》中明确規定,勇者不得在任何非任務場合之外行使超能力。違禁者輕則罰款,重則取消勇者資格,被打入異世界大牢。
“沒關系,我自有分寸。”楚歆簡短地回答,随即直視觸手男那幾乎要爆出眼眶的墨色眼球,“我數到三,把我的營養劑還給我。”
在圍觀群衆眼中,這語氣可以說得上是狂妄。
他們紛紛發出噓聲。
“老大!打死這個不知死活的新人!”
“對,給她點顔色看看!”
“這個新人太嚣張了!”
起哄的聲浪越來越大。觸手男依靠下半身粗壯的觸手站立起,觸手上的吸盤如同千萬個眼睛,一張一合,一股海洋腐蝕的腥臭味撲到鼻腔,楚歆下意識皺了皺眉。
她調動着身體内的氣息,已經全然進入戰備狀态。
觸手男的身軀開始膨脹,表皮的顔色越來越黑。他沒有把營養劑還給楚歆,反而把它們一飲而盡。
三秒過去,他伸出一隻觸手對準楚歆,一股夜還要漆黑的墨汁朝着楚歆噴湧而出,楚歆的反應比觸手快得多,在觸手剛動作時,就調轉方向,腳尖一點地面,身體騰躍而起,一條絲帶從她手中飛出,把觸手纏繞一圈,觸手男頓時發出痛呼聲。
她朝觸手男的頭頂跳去,彩帶驟然縮緊,一條碩大的章魚足被這縮緊的彩帶生生地片切了下來。
烏黑的墨汁從傷口不斷滲漏出去,如從地眼中冒出的石油。墨汁很快傾瀉殆盡,果醬似的血,混雜在烏黑的粘稠液體裡,像最新出品的桑葚草莓冰淇淋。
圍觀群衆目瞪口呆,偌大的監獄鴉雀無聲,隻剩精靈依舊固執地發出三短一長三短頻率的敲擊。
觸手男沒想到自己的钛合金纖維觸須居然被區區一條彩帶絞斷,這完全超出他認知的一幕,和超出他承受力的劇痛混合在一起,讓他懷疑人生。
他呆愣在原地,直到血流了一地,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一個少女給斬斷了觸足。
還沒等他回過神,七條色彩不一的彩帶纏上了他另外七條觸足。
“能把營養劑還給我嗎?”楚歆微微笑着,眼底滿是不耐煩。
觸手男的嘴唇翕動了兩下,餘光掃到觸足上的一抹亮色,猛然意識到,如果自己不答應,剩下七條觸須都會被眼前這個看上去無害的黑發少女給斬斷。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她就是做到了。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兩條觸須卷着地上其餘兩隻營養劑,把它們抛到了楚歆的懷中。
楚歆接住營養劑,随即又把它們抛到了霍連的懷裡。
“我不吃營養劑,都給你吧。”楚歆的語氣很平淡。
“啊?”霍連小心翼翼的接過兩管營養劑,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衆目睽睽之下,霍連打開了那管營養劑,他正要一飲而盡時,一個飛镖破空而來,擊碎了營養劑纖維玻璃的壁管,淡紫色的液體潑灑一地,将地面腐蝕出數個深淺不一的細小凹坑。
霍連:……
霍連看着那被腐蝕的地面,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營養劑,驚疑不定。
“這不是用來吃的,新人。”楚歆和霍連雙雙看向聲音的源頭,隻見九尾男人倚靠在餐桌旁,手中把玩着一根尖銳的飛镖,飛镖的六道尖簇在白熾燈下閃着細小的銀芒。
“我救了你,你該怎麼感謝我?”九尾男人揚起唇一笑,對着霍連一指,風騷的樣子不像是囚犯,倒像是地下偶像,頭頂的不是牢獄的冰冷大燈,倒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
“楚歆,你早就知道這東西有問題,是不是?”霍連卻沒有回九尾男人的話,而是轉頭看向身旁的紫眸少女。
“你這不是好好的嗎。”楚歆棱模兩可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把它們給我?”霍連感到心中某塊區域正在破碎。
面對霍連的控訴,楚欣有些疑惑地皺皺眉。
“我要告訴你的是,别人給你的東西不要亂吃。”楚歆蹲下身,指着那地面上的黃色絮狀物,“絮狀物是營養液變質的标志,你忘了麼?”
霍連啞口無言。
“你太過于相信他們,”楚歆示意那些穿制服的人,“以至于喪失了警惕。”
“既然做了我的奴隸,”楚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我要告訴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萬事萬物都要保持懷疑的态度。”
“包括對你?”霍連聲音沙啞。
“對,包括我。”楚歆回答。
直到多年後,霍連都會記住這個下午。
記住重獄中,那個身着白襯衫格子裙的少女,用堅定而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他,信任的代價,足以讓他的未來坍塌成一片廢土。
而此時,他心神劇震,已經組織不起像樣的語言反駁楚歆,隻能呆呆地看着少女那點綴這細碎幽藍的紫色眼眸,他頭暈目眩,最終,因為體力不支癱軟倒地。
他知道自己昏倒的樣子一定十分滑稽,因為他再次聽見囚犯們的哄笑聲,以及看到他的主人——楚歆——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和無語。
可惡,不準嘲笑我……這是他昏倒前想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