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幾人的回禀,柳時絮即刻決定,升堂再審。
公堂上,他先質問方以秋手臂上的牙印從何而來。
方以秋在牢裡關了一夜,人憔悴不少,态度依舊生硬,“許是被哪個花娘咬的,我記不清了。”
自妹妹病逝後,他也沒心思回家,便整日醉宿在煙花之地。
“墨新,拿給他瞧。”柳時絮冷道。
墨新上前,依次将牙印帕子攤在地上,“回大人,醉煙閣所有花娘的牙印皆在此。”
方以秋心亂如麻,随手指了個最近的。
謝黎率先晃悠悠地湊過來,壞笑道:“哥哥再仔細瞧瞧?你指的可是我的牙印噢。”說着,他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剛才貪圖好玩,他也拓了牙印在手帕上,還特意放在顯眼的位置。
方以秋心涼了半截,連忙改口:“是這個,剛才是我看錯了。”
墨新二話不說,拿起方以秋所指的牙印,比對給他看,印記出入很大。
緊接着,墨新撤走地上的帕子,單獨又拿了一塊來,向衆人展示,“這是死者殷氏的牙印。”
經過比對,完全吻合,圍觀的百姓一陣唏噓。
“證據确鑿,方以秋,你還如何抵賴?”柳時絮問。
方以秋臉色劇變,“這根本不可能!你休想污蔑我!殷氏分明沒有……”
殷氏分明被他生生掐斷脖頸,連呼救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是徐氏咬了他。
墨新:“我拿反了,這是徐氏的牙印,另一塊才是殷氏的。”說着拿出另一塊帕子。
意識到自己中計了,方以秋閉緊嘴,不肯多說一個字,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任由處罰的姿态來。
柳時絮招手,仿佛在喚小厮,楚漣月雖很不甘願,但還是上前,拿出話本問:“方少爺,你可認得此物?”
方以秋見到妹妹的遺物,當場情緒失控,起身欲奪,“還給我!不準碰她的劄記!”
還好楚漣月動作快,往墨新身後一躲。方以秋拿她沒辦法,又被墨新踹倒在地,胸口劇烈起伏,攥緊了拳頭。
楚漣月歎了聲氣,“方少爺,你知道什麼是話本麼?”
方以秋目光一滞,顯然不知道什麼是話本,他自幼不喜讀書,隻識得幾個字,家中光景落敗後,他靠着一身蠻力整日在山裡打獵,給妹妹賺湯藥費,對坊間的時興樂子并不感興趣。
“話本,簡單說就兩個字:假的。你妹妹所寫的并非劄記,而是話本,實際上柳三公子與你妹妹并不相熟。”
柳庭山點頭:“的确如此,柳府上下所有人,乃至街坊四鄰皆可作證,我與方家小姐從未說過一句話。”
方以秋眼底恨意滔滔:“這怎麼可能?你在撒謊,你們全是一夥的,都在騙我!”
楚漣月聳肩,“我沒必要騙你,不信你去外邊打聽,誰沒看過這本《風流佳人俏郎君》?不僅如此,前年你妹妹還寫過一本《法海風流韻事》,手稿在古韻閣掌櫃那裡,我把人給你叫來了。”
精明人模樣的掌櫃恭恭敬敬走上公堂,獻出珍藏的手稿,“啟禀大人,此物是兩年前方小姐所贈草民,用于留作紀念。”
經柳時絮同意,掌櫃這才将手稿遞給方以秋。
方以秋呼吸急促,指尖輕顫接過手稿,确認是妹妹的字迹。
楚漣月眼神示意,掌櫃心領神會繼續往下說:“兩年前,方小姐帶着這本手稿來找我,希望可以換錢,我見此作不凡,定能賺錢,便欣然與她簽訂契約書,賺來的錢按五五分成。去年冬天方小姐再次找到我,帶來了新作,但我看她當時狀态不太好,似乎病得很重,還囑咐我把後繼的收益給方公子,沒成想後來便聽到她亡故的消息。”
“那後繼收益呢?”楚漣月瞪他一眼。
“有有有!”掌櫃往兜裡掏出一袋錢,瞧着分量不輕,小心翼翼放在方以秋身邊。
銀子冷冰冰躺在腳邊,方以秋連看都不看,情緒徹底崩潰,三尺男兒跪在地上,抱着頭痛哭流涕。
過去好一會兒,他漸漸止聲,似是懷疑,又像自責:“可是阿柔什麼都沒跟我說過,我們不是相依為命的親人麼?”
楚漣月在他近旁蹲下,“那你可曾問過方小姐想做什麼?我也有個兄長,不準我做這個做那個,一來怕我惹禍,二則也是擔心我的安危,可我兄長并不因此把我關在家裡,而是帶着我一起練武,挨打挨罰都陪着我。”
方以秋怔住,往事漸漸浮現心頭,阿柔小時候也曾提過要跟他進山打獵,可山中有猛獸蛇蟲,他怎肯讓她受苦,後來的日子裡,她又時常病着,便沒再纏着他進山。
是他自己把妹妹一個人扔在家裡,受了傷回來也不說,鎖上門自己抹藥,米缸見底時也強硬撐着,還謊稱山裡還藏着打來的獵物,實際上将雙親的遺物拿去變賣。
但他不知道,那個瘦瘦小小的人,也有一顆想要保護兄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