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歎息一聲:“惹了就去哄,好好地哄,城門失火是件大事,殃及池魚就是慘事,嗯?聽懂了吧。”
冬至點頭如搗蒜,“對了主子,這瓶子很有蹊跷。”
郇寰這才發現車廂角落堆着一捧被冬至薅過的桃枝,冬至撸起袖子伸入瓶内一抹,收手時,食指與中指上就帶出了薄薄一層灰,“主子您看。”
郇寰湊近了一聞,眉頭一蹙,連忙仰身後退,擡手扇了扇空中那股外虛内實、佯裝無害而蠻狠霸道的氣味。他不懂醫術藥理,但心中已猜出了這香灰的底細。
冬至撚去了手上的灰,“我猜這就是一種催情的香,味道和桃花香混在一起,不仔細聞不出來,高妙啊,不過具體是不是得請人驗一驗。”
這仿佛就解釋了蘇世傑與姜世琛的那一番旁若無人,姜二夫人臉上的指印和蘇世傑的狂吠也有了答案。
可冬至用布堵住了瓶口,抱着瓶子還沒想明白:“沒道理啊,出嫁從夫,夫婦一體,姜二夫人入的是姜家的族譜,将來入的也是姜家的祖墳,弟弟和她再親近總也親不過親生的骨肉啊。設計自己的夫婿,豈不就是在設計自己兒子的前途?榮辱與共,姜世琛丢臉了,她丢不丢臉不在乎,可她兒子豈不也丢臉了?”
冬至望向郇寰,“天下難道真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
郇寰不說話。
“主子,這也太奇怪了,太沒道理了。”
“且看吧,有沒有道理到時候就知道了——回去後你就去找胡臬台,把瓶子給他,事情一并交給他處理。還有,他手上應該有不少蘇家魚肉鄉裡的實證,如果沒有那就去查,查不出千兒八百件總也有百來八十件。”
冬至問:“主子不打算用赝品一事處置蘇家了?”
郇寰斜了他一眼:“蘇家有什麼好處置的?”
冬至眼睛一亮:“主子是打算借此做筏來對付那位了?也是,天元舊事是聖上的心病,當臣子的敢光明正大地戳主子的心窩,當兒子的敢光明正大地捅老子刀子,這不是自尋死路麼,咱們南下一趟總不能白來,不然回去寇家那……”
“言多必失。”
冬至立即住口。
“京中事得盯,但也不是什麼爛事都要上心。宮裡的魏賊由趙王府去揪,你不要多問,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這些事必須要注意。”
“可是主子,您放過胡臬台豈不是越俎代庖替王爺做了決斷?這件事要是傳回了京,王爺未必會多心,那些老臣是幾十年的人精,稍稍揣摩就能知道您的苦心,可那寇一爵,他對您可一直是耿耿于懷……”
郇寰阖眼,吐出一口氣:“寇一爵不傻。”
“正因為他不傻,也是兩榜進士,什麼才能出衆、卓爾不凡的贊譽一大堆,手上過了那麼多腌臜卻能一點腥臊不沾身,這種人使壞,可比小人恐怖得多,主子您一定要當心啊。”
郇寰抿唇:“這個關頭要與我鬥、搞内讧,傻子才會這麼做。将在外軍命有所不受,若事事都要和王府請示,那大概我才是個傻子。更何況,此事你不說我不說、胡全德不說,天知地知,他遠在化隆如何會知?”
“殿下,京中有信。”暗衛統領季岸叩響了門闆。
夏至剛押着沈明枳擦完藥,順勢起身走到門邊,接過季岸呈上的密劄,順口問道:“十七殿下還沒回來嗎?”
季岸一禮:“尚未,但窦指揮使有事求見,請姑娘通報。”
“好。”夏至應下,剛要回身,就見甲胄在身的陰陽衛指揮使窦宇闊步而來,站到廊下遠遠觀望着這裡。
“殿下,窦指揮使求見。”
沈明枳接了密劄:“讓他進來吧。”
窦宇揖禮并未下跪:“參見公主。”
“是端王出事了?”
“不是。回殿下,是閻閣老等三日後就可抵達蘇州。”
沈明枳訝異地挑眉:“這麼快?江西那裡事了了嗎?”
“臣不知。”
沈明枳凝眉。
按照閻野放那一絲不苟的性子,江西那裡必然被收拾得妥妥貼貼,而他一把年紀星夜兼程地往北趕,大概是為了已過的春闱、漸近的和親。升平一朝隻有一個首輔,那就是梅如故的父親梅癡絕,自梅癡絕病逝後,狀若無物的内閣人來人往,聖上始終沒有拔擢一個新的首輔坐鎮。這樣一來,次輔閻野放就成了實權的首輔,他要多替聖上擔一擔這天下四海的重擔,情理之中。
隻是郇寰那裡……
對于未知,沈明枳總有幾分畏懼幾分期待。不出意外,她一輩子隻能來一回江南,錯過了這次就沒有下次。她猜不出郇寰要帶她去哪裡,這便更添了幾分求之不得的惋惜。
窦宇恭聲退下。
沈明枳掃過密劄,挪近了燈盞,點燃信紙,叫來季岸:“勞統領去查一查驸馬存在化隆吏部的履曆,蘇州當地也問一問,據說他當年南下辦案很出風頭,想來能查出些蛛絲馬迹。京裡的事情應該不會再有意外吧?”
季岸幹脆應下:“殿下放心,這次絕對不會有事。”
這是沈明枳最愛聽的一句話,可畢竟那是千裡之外的事情,掌控之外總會有數不清的意料之外。她凝望着虛空自言自語念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