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隆城北會芳池岸的極樂坊一向是達官貴人飲宴作歡的歡樂鄉。但因為極樂坊新東家覺得過重的脂粉氣平白侮辱了會芳池的煙柳畫橋的工巧,故而那幾年來的極樂坊被整頓得愈發清高,在這西池畔一條花街柳巷之中鶴立雞群,不遠處菁明書院的一些薄臉皮的學生們也更願意多來了,生意是越發得好。
但實際上,這時的極樂坊和以前的極樂坊或者是一牆之隔的秦樓楚館,并沒什麼兩樣。
故而郇寰輕車熟路往千金地走時,剛被隔壁大敞着房門的包廂裡的喧騰給震到了,又見憑欄遠眺的那個月白長袍的年輕人有些眼熟,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才出現在自己話中的甯晨铎。
甯晨铎見了他倒不顯詫異,颔首與自己打了招呼,旋即就走回了另一間略顯死氣的包廂。
郇寰重重扣了扣門,門内居然沒好氣地傳來一聲問:“誰啊?有手有腳,自己進來。”
即刻,又響起了更加起勁的搖盅和呵數聲:“大!大!大!”
“小!小!小!”
郇寰一掌推門,就見一圈人圍着一張台子,正熱火朝天地賭錢,申不極連輸了十幾把,剛時來運轉,正人不人鬼不鬼地呼嚎,就見郇寰考究地立在一邊看着他手下的骰子,又考究地盯了盯自己,頓時如同噎住了般吞了聲音,讪笑着退了兩步,将桌上成串的銅錢一推,“算了,不玩了,你們分了吧。”
一群小纨绔歡叫了起來:“诶?申二爺你轉性了?”
“呦呦呦,剛才還锱铢不讓呢,現在大手一揮夠豪放!”
得不到申不極的回應,一群小纨绔奇怪地從賭桌上拔起了頭,就見紫袍一襲,正負手立于燈下的那個男人有點面生,但周遭那股子威壓的氣勢卻很熟悉,直讓他們想起了家裡棍棒在手的老子和菁明書院裡威嚴不可觸犯的夫子。
永定侯世子滕文彪率先反應過來,尖叫一聲:“郇侯!”
見過的、沒見過的、聽過的、沒聽過的,同時噤聲,萬馬齊喑也不能這般誇張。那個悄悄扯了下申不極衣袖的年輕人應該是申不極本家的堂弟,用袖子遮遮掩掩朝申不極比了一個倒拇指,嘴角一垮,模樣要多蔫有多蔫。
還是見了些世面的瘦高個與美人痣從另一張賭桌上冒了頭,熱絡地打了一個揖:“呦,是郇侯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申二爺你也真是的,郇侯要來你也不早說,害我們都沒有準備。”
申不極幹笑一聲,撓撓頭,即刻鎖定了滕文彪,将人扯到郇寰面前:“喏,今天的大壽星。”
郇寰微笑:“郇某不請自來,還望滕世子見諒,今夜屬實不知是世子生辰,兩手空空過意不去,這樣吧,今夜的酒錢郇侯包了,略表心意。”
衆人俱是一愣,随即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隻有申不極如遭雷劈。
完蛋了,郇寰生氣了。
這也不能怪郇寰,隻聽冬至說申不極請他喝酒,但沒說得和這麼一群人吃酒賭錢,他今夜心情本就極差,空着肚子從趙王府一路趕到城北,吃了滿嘴的風塵,能給出一張笑臉已經是菩薩保佑。
最歡騰的莫過于滕文彪了,看過了申不極的眼色,親自掀了賭桌命人擺酒上菜,若非郇寰周遭那股子生人勿進的氣息未散,當真要挽起袖子與之把酒言歡了。
“我方才看見了甯晨铎。”
申不極接過郇寰手中的酒壺,殷勤地給他斟酒,“哦,甯老七啊?就在隔壁,今天張家那個小八郎做生辰,張八郎不是一向喜歡跟甯七混麼,他甯七再‘超凡出塵’也不能拂了張家的面子。”
郇寰沒端酒,而是拾了筷子夾了一塊花花綠綠不知什麼東西混的糕點,“張四郎的弟弟?”
申不極即刻明白郇寰腹内空空,估計是趙王府沒留他晚飯,即刻從邊上一桌小年輕手裡搶了一大盤葷肉。凸顴骨端酒道:“是啊,張四郎的親弟弟,哦,張四郎也來了,瞧着精神不好,估計和長甯公主之間又有不愉快了。”
瘦高個笑得放肆:“哎呦,這今天一巴掌、明天一唾沫,這要真娶回了家,哎呦,那日子可熱鬧了。”
美人痣長笑:“熱鬧不敢說,這伺候公主命都得丢半條吧?”
幾個人笑作一團,滕文彪從另一張桌上探出頭:“上回我去觀華樓還碰見他了,你們猜怎麼着?他居然在金屋藏嬌!”
“不會吧?”衆人都大叫起來。
滕文彪啧了一聲,推搡一把身邊一個赤紅色穿得極其張揚的少年,“怎麼不會,華屹,當時你不也在,你說說看,那女子是不是有幾分姿色,還遮遮掩掩,被我們看見了張老四還生氣來着?”
華屹賭錢賭得正上頭,胡亂嚷嚷:“是是是!漂亮得賽天仙呢!大!大!大!這回必須是大!”
“小!一定得小!小爺我這半個月走的是鴻運!必須得是小!”
郇寰一掃與華屹搶盅的那個小子居然是宣平侯的兒子羅子珪,他微一蹙眉,壓低聲音質問申不極:“他怎麼也在?”
申不極伸長脖子一看,“嗳,不妨事,都是些毛小子隻管玩得高興,誰管各自家裡幹的什麼營生、長輩之間有沒有仇?”怕郇寰還不放心,申不極還湊到他耳畔笑道:“他們腦子都不大靈光,成天隻知道吃喝玩樂,放心,放寬了心。”
華家和羅家早投了魏王,滕家勉強中立,隔壁的張家正與趙王打得火熱,這一層樓、一間房裡派别立場就已如一缸子污水,郇寰也被裹挾其中。申不極的話讓他想到了寇一爵,寇一爵小看蘇憫,申不極小看華屹、羅子珪,郇寰倒不知該說他什麼好。
“你不叫名字,我還真認不出。”
申不極又給郇寰斟酒:“嗳,大才子幾百年出一個,頂梁柱一家子一個就夠,多了反倒打架,我瞧華嵘的這個弟弟就蠻不錯的,一個大妹妹和人私奔,一個小弟弟留戀賭場,家裡可真是萬事太平。”
凸顴骨一口酒噴了瘦高個一臉,“申二爺啊申二爺,您說的真是精妙啊!”
瘦高個捏了拳頭剛要招呼凸顴骨,美人痣一把将他下擺胡到了臉上,“二爺您走點心吧,隔壁甯七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