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門在即,馬車平穩地停靠路邊。郇寰先行下車,正巧從門中走出他刑部的屬下,來人朝他揖禮,他便颔首應下,自然擡臂舉到剛躬身走出車廂的沈明枳身前。
沒有猶疑,沈明枳隔着袖子搭上了他的手心,借力下了馬車。走了兩步,他們自然而然地各自撤回了手。
“郇侯?”
郇寰和沈明枳一齊回身,就見自東聯袂而來幾個白鹇青袍的五品官,為首的是寇一爵,與之并肩而行的是王立镛,他現在也已經是戶部的五品郎中。
“參見兖國公主,公主千歲。”
“諸位大人免禮。”
“十五停朝,公主和郇侯這是要進宮?”
郇寰道:“聖上重開家宴。”
寇一爵恍然:“瞧我這記性,給忙忘了。”
他側身朝王立镛客氣道:“王大人,看來我們現在是面不了聖了,不如我們還是将折子各自遞給上官,讓郭老和鄒尚書到禦書房同聖上商量吧?”
王立镛隻能應下,朝諸人告辭,和同道而來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阮伯矶一并回衙。
寇一爵略留了留,顧忌沈明枳在聽,猶疑着要不要開口,誰料郇寰直接問:“出什麼事了?你一個營繕司、阮伯矶一個都水司還有戶部的王立镛要一齊進宮面聖?”
“工部和戶部打商量,隻能是錢的問題。”
郇寰眉頭一蹙:“又沒錢了?”
“現下邊境可算太平了,内務繁多,國庫裡存了點銀子,架不住處處都要花錢。不說去年端午汛有驚無險,白茆河要修堤,這桃花汛一年指不定一年,懸水河也要修堤,粗粗一算就要幾百萬兩銀子,還有聖上的吉壤,為着西北軍費籌措停了不少年頭,敦慈皇後薨逝,這事情得提上日程。”
說着,寇一爵瞥了一眼沈明枳,繼續道:“還有城防,自從公主攜晉王平定了南海道,南邊的海防倒消停不少,但修城固池,每一項都指着朝廷的銀子,戶部但凡批下一點銀子,各個都跟見血的蒼蠅要争個先後。”
郇寰心中不定,又怕耽擱太久,隻能用雞零狗碎的小事做結:“那郇某月初報去的刑部大獄翻修,工部的預算下來了嗎?”
寇一爵了然地“啧”了一聲:“郇尚書,戶部就那麼點錢,吏戶禮兵刑工,你刑部排在我工部前面,但僧面不看看佛面,看在皇家的面子、萬萬黎明百姓的面子上,怎麼你刑部也得往後讓讓吧?”
郇寰一哂,與寇一爵換過了禮,便與沈明枳步入東直門。
一如往常,頭一個沖上來迎接沈明枳的是邕國公主,驸馬趙長和也與郇寰寒暄起來,沒兩句,久久不被允許四處走動的宮妃們相攜而來,為首的就是趙王的生母寇妃。粗看,她穿得和左右其他妃嫔一樣樸素,玉白素色的長裙,發鬓上隻戴了一支琉璃蝴蝶,可蘸在琉璃上的蝴蝶翅膀全用金絲掐成,圍了琉璃一圈的是成色極佳的祖母綠,蝶在叢中飛,這一飛就是三四十金也不止。
郇寰對首飾的研究不多,憑着少年時見過的世面,大抵也知寇妃的裝束價值不菲。不過他的注意不在衣服首飾,而是人,他見到了燕王生母鄒美人、吳王生母餘美人,連邕國公主那深居簡出的母親林美人和隻有一面之緣的羅美人都來了,趙王妃、魏王妃、燕王妃一籮筐的王妃站滿了大廳,獨獨少了最重要的一位。
“華妃娘娘又沒來?”沈明枳低聲問道。
邕國公主逡巡一陣,也沒有看見魏王生母華妃,“華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上回你從南邊回來,她就風熱頭痛,起不了身,估計今天又是風寒着涼、正在卧床——”
說着,邕國壓低嗓音附到了沈明枳耳邊:“就算她沒有生病,這種鬧鬧雜雜的地方她也不會來的。”
說罷,寇妃立于上首,當即吩咐開席。沈明枳一掃那邊的位次,寇妃不敢坐正中皇後的寶座,但連英國公府的老夫人也坐不得的左席她卻面不改色地占了,華妃沒來,鄒美人和餘美人兩位哪怕是生了皇子,也沒人敢坐她右邊。
見此,郇寰的眼神當即暗沉了下來。
沈明枳故作無知地問:“咦,長公主姑姑怎麼又沒來?臨川也沒來。”
“嗳,咱們這姑姑向來是去留自在的俠女性子,京中不自在,她當然要往自在處走。”
沈明枳輕笑,卻不再說話。
她許久沒有見到臨川,也知道要讓臨川老老實實兩年不食葷腥着實為難,是故,魯國長公主怕女兒犯渾,母女兩個老早又回了臨川府躲日子。不過魯國長公主人不在化隆,要挑的攤子還撂在化隆。
大楚皇家内部的分封制講究一個“隻封不授”,沈明枳還未出宮時,月例由中宮私庫分發,出嫁受封成了兖國公主,帝後按照慣例贈予田畝作為私産,名為“封邑”,但每一畝土地的稅收産出并非直接交到沈明枳手中,而是由中宮協調調度,然後作為歲賜、月供下發到兖國公主府。這樣一來二去,中間可以操作轉圜的餘地就大了,克扣虐待的慘案也就多了。
不過升平當朝就不存在這樣的現象,中宮寬仁,聖上對兒女私下經營的買賣、低調收斂的田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王子龍孫通過聯姻積蓄大量财富,不出意外,大家都可以過上非常“奢靡”的日子,祖宗家法成了一紙空文,魏王就是一個典型。
但總有幾個出身不顯又無依無靠的公主是指着月例過日子的,皇後薨逝,一家子經營調度的責任驟然懸空,宮内女人間的平衡也驟然毀滅,後廷之内派系分明,騰不出手親自料理的聖上隻能求上魯國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