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靜靜唯有鳥鳴。
沈明枳一直走出了廊檐、走到了庭下、走到身後蘇霄的房門被人徹底關上,她身後站在門邊的郇寰這才大步追了下來,“以狄養兵是怎麼回事?”
今日無雨,連風也沒有一絲,太陽曬得要将樹脫層皮,沈明枳也被這驟然熾熱的天光晃得眼前一黑,她扶着額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清醒,一睜眼郇寰便在三尺之内、近得呼吸可聞。
“梅如故說的梅閣老之死或也與荥陽鄭氏有關,具體的事情你自己去問。”
“今早聖上就召窦氏兄弟進宮問話。”
“動作挺快。”
郇寰無話可接,隻默默注視沈明枳。被陽光一照,她的膚色更白了,是毫無血色的蒼白,映着她烏黑的頭發和刻意抹過唇紅的嘴唇,更白得觸目驚心。這并不是一種健康的姿态,健康得幾近強大的人會讓人心生畏懼,可郇寰偏偏怕病弱的她,尤其是聽過她方才的一番“坦陳”。那三年的遴選和這一座公主府的心計,都遠在他的預測之外,生存讓他們密不可分,就如雙塔寺裡的那一對梧桐樹,枝枝相繞、葉葉相被,就是死也要埋入同一座墳茔,可郇寰就是怕了,怕哪天一陣風就把失而複得的人吹走了。
“月末得空?”
“殿下有什麼打算。”
“去雙塔寺,給娘娘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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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含清由人引着走至進思堂外時,就見堂門大敞,柳曦既正坐在下首的八仙椅上聽右都禦史樓宥謙說話,他抿完盞中茶,一擡眼就看見了自己,嘴唇微動,堂内樓宥謙立時住口。
見介含清進退踟蹰,柳曦既放下茶盞高聲道:“進來。”
樓宥謙也走到門口,一見是介含清,便和藹地笑了起來:“原來是小介啊。”
介含清規矩地朝兩位堂官行禮。
“曦既,你找小介有急事?若有急事……”
“不急。”柳曦既讓人給介含清也上了一盞茶,這才對樓宥謙道:“讓他聽着無妨,繼續。”
樓宥謙原本是在堂中來回踱步的,見介含清守在椅子旁站班子似的一動不動,便隻能緩緩坐下,“也好。曦既,下面禦史的奏本已經遞在老夫的案頭了,雖然聖上早早召見了窦家兄弟,可是六科那裡依然按兵不動,老夫這裡也拿不準内閣的态度啊。”
柳曦既并不忙着接話,隻擡眉看見介含清若有所思,便道:“你想說什麼。”
介含清看了一眼樓宥謙,又看一眼柳曦既,連忙起身回話:“大人,下官有一言。”
“說。”
“下官以為,六科不動其實就在等察院先動,禦史動了,他們才能動。”
柳曦既扭頭再看向對座的樓宥謙,樓宥謙這便知道了是柳曦既借着介含清的嘴在說話,雖然這與他一貫的作風相悖。他如何不知道六科代表内閣、内閣代表聖上,這是聖上不想率先出手落一個刻薄寡恩的罵名,就是想讓察院禦史來當出頭鳥,可他也為難,這才找上柳曦既想找一個折中的法子。
柳曦既問:“可有依據。”
“下官以為,戶部新人整理案卷發現疏漏是個未然,可紫微宮的開啟是個定然。”
“說具體些。”
介含清朝柳曦既和樓宥謙各施一禮,随後直起背朗聲道:“靖臣将軍回京複命時帶回的軍資簿冊上的幾個數字和戶部簿冊上登記的數字對不上,隻是零頭問題,很有可能是當年統計的胥吏不慎錄錯,這些都沒有定論,所以是個未然。可為了定論,他們向上司請求重開紫微宮裡的架格大庫,而周侍郎批了公文,應允了他們的請求,給他們調出了近二十年來每任靖臣将軍治下的軍資簿冊以備查驗,這就是個定然。紫微宮是陵寝重地,要開架格大庫的鎖非要戶部批文不可,更要申報十二軍衛、得到聖上的允許,聖上能為了一件捕風捉影的事情開啟紫微宮,更大費周章地召見丁憂在家的窦将軍,這就是聖心聖意最好的體現,所以一件未然之事就成了定然之案。”
柳曦既問:“那依你所見,察院禦史應當如何?”
介含清疊手朝柳曦既一禮,還面向樓宥謙恭敬說:“白紙黑字無可抵賴,禦史當揭短參邪、以正國法,辨明綱紀、還政清明。”
柳曦既微微颔首,“嗯,你先出去吧,在值房等我。”
等介含清的腳步徹底消失,樓宥謙這才歎息:“還是太年輕了。”
歎息完,他才想起眼前的柳曦既,都察院的一把手、風憲官的頭頭,這才是個真正的年輕人,可說起不谙世事、不解根源隻空有勇氣而不願經營算計的愣頭青,他們這些作長輩的總要歎一聲年輕,仿佛年輕人就是這樣莽撞,而莽撞的都該年輕。
“曦既,你難道也是這麼認為的?戶部已經拿到鄭藩虢‘以狄養兵’的實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