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彪正擦着弓,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樓複聊天,一眼就看見了漸漸走近的寇一爵和郇寰,彈簧似地一蹦三尺高,他用手肘沒捅到人,一扭頭見樓複仍然坐在石凳上,低着頭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便用腳踢了他一下。
樓複面色不善地擡頭回瞪。
“你瞪我作甚?”滕文彪把弓箭往背上一背,“我知道你和襄陽侯有些過節,但寇一爵馬上就是我姐夫了,你樓二面子天大,但好歹給我個面子吧?”
見寇一爵和郇寰徑直走了過來,樓複這才慢吞吞站了起來,随着滕文彪給來人見了個簡單的禮。
“寇先生和郇侯怎麼也逛到我們這裡了?”滕文彪瞟着聚衆賭博的那群同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年輕人當真朝氣蓬勃……”寇一爵半句話還未說完,那邊剛輸了錢圍在賭桌前悶悶不樂的羅子珪找到了樂子,踢踢踏踏地走了過來,笑得很痞氣:“嚯,這不是咱們滕世子的準姐夫麼?郇侯也來了?滕文彪,你怎麼沒和我們說這二位‘真神’要來?你若早說,咱樓二爺的臉色也不會這麼難看了是吧。”
礙于寇一爵和郇寰在場,滕文彪不好一巴掌糊上去把嘴賤找死的羅子珪按到泥地裡,隻能狠狠瞪他:“羅子珪,别來丢人!”
羅子珪哈哈笑了,又踢踢踏踏地背手走了回去,話卻灌了每個人一耳朵:“哎呦,真不知道是誰在丢人呢,我說怎麼轉性了,以前三請四請請不動,現在滕文彪一勾手巴巴湊上來,原來是知道有貴客要來,男兒血性,原來是要巅峰對決!”
被公然叫罵的樓複捏了拳頭,滕文彪心驚肉跳地看看郇寰,又看看羅子珪,再求助似地望向了寇一爵,忽然他想到,他這位準姐夫當年也是兖國公主的追求者之一,頓時如芒在背,一時間找不到東南西北,隻能心裡不停罵娘。
被羅子珪一引,不少好事者也從賭桌上紛紛擡頭,但他們看見了郇寰,一想到風言風語裡少年郇二郎的風光往事,一見郇寰現在身上不怒自威的公卿氣焰,挑事拱火的心思頓時滅了。
不過華屹是個例外,得了他狐朋狗友羅子珪的招呼,大剌剌地也爆笑起來:“樓二爺,我記得上回是在馬球場吧,你們兩位纨绔頭頭還沒對決吧?今兒是趕巧了,箭靶子有弓箭也有,不如就比上一場讓我們也開開眼?”
滕文彪看看郇寰,再看看已經黑臉的樓複,差點抓起自己臂彎上的金弓朝華屹砸去,剛抓心撓肝地想着怎麼收場,就聽寇一爵皺眉對郇寰低聲道:“這些小崽子是玩瘋了,不要和他們計較了——”
“我本也沒想和他們計較。”郇寰溫和了臉色,心裡想着樓複這化隆城頭一号纨绔的名頭也太水了,随便誰都能和他叫闆,他一邊唏噓着,一邊朝樓複和滕文彪坦白道:“照理說,像他們這樣不服氣的刺頭,打服氣了就行,不過郇某‘上了年紀’,這弓是拉不動的、準頭自然也比不過你們年輕人,沒本事在遊樂場上讓他們服氣,如何整頓風氣,全賴滕世子與樓二公子了。”
突然得了郇寰的“倚重青眼”,滕文彪連手腳都不知如何安放,又下意識地用手肘捅了樓複一下,希求家世顯赫而見多識廣的樓二代他說幾句不卑不亢的場面話,結果樓複隻是淡淡地看了郇寰幾息,拱手抱了一拳,随即把嘴巴閉成了河蚌。
寇一爵幹笑兩聲,給他未來的小舅子打圓場,那邊的華屹和羅子珪讨了沒趣,便也不再糾纏,繼續在賭桌上馳騁。寇一爵與滕文彪又簡單說了兩句,便和郇寰一起告辭,沒走出幾步,就聽身後猛然炸開一聲纨绔的喧嘩,随即是各種叫狠與勸架,引得寇一爵伸長脖子張目結舌。
“這……這就打起來了?”
郇寰微一偏頭,就見一身牡丹紅的樓複似是壓着華屹和羅子珪,一手打一個,兩個在秦樓楚館被掏空了身子的草包被他揍得痛叫連連。郇寰輕笑,剛要開口撒鹽說“去報官”,又想起身邊和自己一起看熱鬧的不是申不極,自己這麼明目張膽地落井下石難保不會被寇一爵日後利用,而申不極和他“臭味相投”,便是他不說,申不極也不會忘了再陰樓複一把。
畢竟那年馬球會後,就有傳言說,那個做纨绔做得标新立異、傲氣傲到了骨子裡的樓二爺開竅了,回家找了一直擔心他不近女色是因身有妨礙的爹娘,說要尚主,這把樓家夫婦高興壞了,樓夫人第二天就遞帖子入宮面見皇後探口風。
這可把郇寰氣壞了。
樓複的家世一搬出來,就算是他就算襲了爵、有進士出身、上頭有當尚書的外祖照應,那也是拍馬難及。無奈之下,他隻能另辟蹊徑從沈明枳那裡入手,故而找上情場老手申不極替自己出謀劃策,結果得了一堆馊主意不說還被嘲笑一頓。
于是,他“揍”了申不極一頓,申不極也惱火,但礙于年紀“大”了不好意思親自下場,就鼓動那些與樓複惡交的纨绔們前去複仇。結果就是,一邊在申二夫人辛莘的生辰宴上,他提前和沈明枳“相談甚歡”;而另一邊,樓複又因聚衆鬥毆被京兆尹請到衙下罵了半天的人。
寇一爵從小到大就是家裡最懂規矩的孩子,聽過不少郇寰年少時的事迹,但親眼目睹這樣的“血腥”還是頭一次,他抽了抽嘴角,背過身随不動如山的郇寰慢悠悠地走着,他笑着甩甩頭:“我倒見識了,他們老子見了你都不敢這麼說話。”
郇寰一掀唇:“是,因為他們是小子,不過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心裡的算計多着呢,是吃準了我不會和他們較真。”
寇一爵“呵呵”兩聲,不予置評。
快走到竹林入口,寇一爵趕在郇寰告辭前裝作無意地問道:“對了,姑母聽說那位肖娘子現在已經不在公主府了?”
郇寰目光如電:“寇妃娘娘深居後宮,她是怎麼知道的?”
寇一爵警惕:“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瞧着姑母對她着實上心,如果兖國公主不要她了,姑母還想把她召回去跟前侍奉。”
權衡片刻,郇寰不打算撕破臉,隻冷淡回複:“勞寇郎中轉告寇妃娘娘,這個肖醫婆心術不正,是被郇某趕出的公主府,現在莊子上反思。宮中醫婆多,寇妃娘娘總能再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寇郎中還是多勸勸娘娘吧。”
寇一爵挑眉,試探着問:“出什麼事了?”
郇寰斜睨他一眼,“總歸不是寇郎中能夠聽的私事。”
寇一爵笑道:“若是這樣,于姑母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容忍的罪孽,把她打發到城外莊子占地方,我說,你倒不如把她送給姑母做個人情。”
郇寰的心一沉,面上仍不顯露,“寇妃娘娘居然這麼賞識她?郇某倒看不出她有哪裡能得寇妃娘娘賞識的。現在中宮空懸,王妃又把長英公主送回了宮,娘娘不僅要協理後宮、還要教養公主,正忙得抽不開身,如若這時身邊添上了幾個居心叵測之人,豈不要壞了王爺的千秋大事?”
“一介女流,能翻出什麼花樣?就算她有心要爬龍床,對王爺和娘娘來說,這也未必是件壞事。海山,你這麼推拒,是因為兖國公主那裡不好交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