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由你來協調人手查辦此案。”
“臣遵旨。”
“卿楷、嚴中立。”
“臣在。”
“你們要好好協助都察院勘破此案。”
“臣等領旨。”
柳曦既與樓宥謙商量了一路,堪堪敲定了人選,剛走到進思堂附近,就聽堂内一陣喧嘩,鬧得沸反盈天,有一年輕人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又被進思堂的門檻絆了一腳,直接從堂内跌了出來。他扶了一把歪斜的官帽,剛搭上手忙腳亂的屬下,蔔一擡頭就看見了柳曦既的绯袍,面色讪讪。
“怎麼回事?”
柳曦既一開口,堂内莫名就靜了幾分,樓宥謙邊上的左副都禦史高穿樓趕忙拉了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梁樹遠一把。
梁樹遠邊爬起來邊說道:“大人,介禦史還在裡面!”
柳曦既兩步邁到了門口,堂内不知哪個人眼尖看見了他,驚叫一聲“總憲”,堂内霎時鴉雀無聲又落針可聞。
揪着介含清官服領口的那位少爺憤憤放手,頗不甘心地朝柳曦既揖禮,柳曦既一眼也沒去看正整理衣冠的介含清,隻一掀嘴唇,虛行一禮,語氣卻很不客氣:“我道是誰,原來是雍王世孫。”
樓宥謙“嘶”了一聲,不知是聽見了這狂傲少爺的身份還是看見了鼻青眼腫的介含清,他趕忙也朝這少爺施禮,禮畢就将還被雍王世孫的仆從圍着的介含清拉到身邊。
雍王世孫知道自己今天在都察院裡打了都察院的禦史,暫不說國法,首先就下了眼前這位左都禦史的面子,即刻收了脾氣朝柳曦既告罪:“柳大人,今日之事是我不對,一會兒我就會進宮向聖上請罪,随後我便會登門親自道歉。”他又拱手朝樓宥謙和高穿樓等拜禮,最後重又看回柳曦既:“還望左都禦史大人大量,都察院諸位禦史大人大量。”
柳曦既臉色仍然是冰凍的,“世孫這登門道歉,下官受不了,都察院其他人也擔不起這聲歉,隻苦主一人在前,世孫不該說些什麼麼?”
雍王世孫瞪向介含清,又無所謂地反問柳曦既:“他不知天高地厚,難道不該挨打嗎?”撂下這一句話,他便帶着仆從自進思堂正門揚長而去。
“欺人太甚!”高穿樓拉了一把憤憤不平的梁樹遠,朝他使了個眼色,梁樹遠見柳曦既看向介含清的眼神更冷得出奇,便隻能将解釋來龍去脈的言語通通咽下,誰知柳曦既向他發問:“怎麼回事?”
“剛剛雍王世孫一來就要找介禦史,也不說什麼事情,我本要去刑部問些案子的進程,聽見了這個消息怕出事就也跟來了進思堂,沒說幾句就動起手來。”
“他們說什麼了?”柳曦既冷冷看着介含清嘴角破了一道口子,見正用手背擦着嘴角的血,偏頭叫來了不阿:“讓人去太醫院。”
“不必了,一點小傷。”介含清用沾了血的手做了一個揖,“多謝大人,這點小傷就不要麻煩太醫再跑一趟了。”
梁樹遠看得心疼,“我在外面,并沒有聽見。”
柳曦既微一颔首,對衆人道:“各自做事去吧——介含清,你随我來。”
值房門一合上,介含清就低下了頭。
“低什麼頭?你不是從來都不會低頭的麼。”
介含清不說話。
柳曦既坐了下來,“你非但不會低頭,還不會仰頭,隻看得見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介含清依然不說話。
“《離騷》讀完了嗎?”
介含清點頭。
“不必再讀了,回去休息幾天吧。”
“大人!”
“上次是賈忠峥,這次是樊道乾,下次又要是誰?”
介含清目露不解。
柳曦既的口吻更刻薄了:“你知道季侍郎是怎麼說的麼,說這隻是酒後胡話、捕風捉影的事情,他還要親自向聖上解釋。”
“絕對不可能!雍王世孫當衆毆打姚家儉,禦史樊道乾受理此案,人證物證齊全,當地官府已有備案,且季家二郎季謹在極樂坊所說,句句皆為清醒之言,卿寺卿的孫子卿澄、英國公府辛喾,乃至郭閣老的孫子郭辭文皆是人證!大人,這怎麼可能是假?”
柳曦既冷笑:“你何時去過那種地方?”
介含清一噎。
“是旁人聽見了然後轉告于你,你可能保證此人所說句句屬實?就算屬實,過堂審問,這些公子少爺的口供能否如一?更何況,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昨夜内閣遞了消息,那邊折子留中,都察院裡讓我将事情壓下去。你是前天傍晚出宮前遞的奏疏,最晚在昨天中午聖上就閱過你的奏疏了,你昨天休沐,今天早上雍王世孫就從洛陽東都趕到了皇都化隆,然後就在進思堂裡明目張膽地打了你。”
柳曦既又看了一眼他臉上的傷,“你覺得自己很厲害?三兩句就把人逼急了和你動手,正好坐實了雍王府仗勢欺人、目無法度,再上一道奏疏,将南巡途中公主交給你的證據再度附上,就算聖上有心寬宥,言官的彈劾也不會放過他們。”
介含清終于露出了凝重神色。
“你籌謀得很好,一切都會按照你設想的那樣發展一段,但你可否想過,一道斥責的奏疏于時局有何影響?在江南道時,兖國公主就已經警告過了他們,但他們依然肆意妄為,每年雍王世子上京朝觐,借故在北上南下的途中逗留享樂,享公家之供、百姓之俸,禦史年年上奏,他們年年如此,可有任何改變?當前這個局勢,聖上是騰不出手整饬皇室的,不能治本,年年治标,隻會讓他們更加狡猾、更加狂妄、更加肆意地糟踐地方。”
介含清氣息短促:“可我們就什麼都不管了嗎?”
“那麼多更加緊迫的事情你就不做了嗎!”
柳曦既失望吐氣:“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什麼時候能做什麼事情,你入仕多年,難道還不清楚麼。”
“大人!什麼是最恰當的時候?什麼時候才能是這個時候?一天天地等,一年年地等,我們在等,是平平安安地等,可那些老百姓呢?他們是水深火熱地等!他們是朝不保夕地等!大人,您若看見了這些人間疾苦,您就會知道每等上一個彈指,都是幾十條人命在煎熬!我們為官為宰,受之俸祿受之供,怎能高居廟堂不思民生多艱!”
柳曦既阖眼,忍了片刻,方才問道:“那你想好怎麼做了?”
介含清剛要回答,他便睜開眼睛搶先說:“既如此,你便去做你的事。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本是豐德馨看中的人,以後不必尋我。不阿,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