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在外面有了急事,月珰急切地敲門而入,帶來了一個壞消息:“晉王爺和宣平侯世子打起來了!”
沈明枳愣了一瞬,擡眼看見梅如故已經恢複肅穆,正裝得困惑地看來,心裡不定,抹去臉上挂着的淚痕轉過臉問道:“怎麼個打法?”
月珰一噎,舌頭打結,最後隻憋出一句話:“這回是動真的了。”
沈明枳登時站起,向梅如故草草拜别一禮,便接過月珰遞來的大氅走出溫暖的室内,留梅如故再度一個人。
上了馬車沈明枳的第一句就是:“有人命麼?”
“沒有沒有。”
晉王自辟府别住之後,和化隆城的大小纨绔“厮混”,最是平易近人。年輕人血氣方剛脾氣又大,拳腳相向時的和事佬還得是晉王爺;偶爾也有那麼兩三次他和别人打起來,那也隻不過是掌控之下的胡鬧罷了,何曾真的驚動過沈明枳,晉王自己就能處理妥當,曾經紅過眼的年輕人還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分寸是從來丢不了的。
但這次——
沈明枳和月珰看了一眼長街上停滿了的寶馬香車,其中一輛車上慌慌張張下來一個雍容美婦,甩開迎上來的婢女,直接沖入了極樂坊的正門,随後烏泱泱一衆婆子丫頭簇擁着兩個婦人也匆忙追入。
沈明枳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樓氏。
沈明戒據居上首,拿着沾過溫水的帕子随意地擦拭手背上的血迹,乜斜着在自家親娘懷裡哭嚷的公子哥們,禁不住一聲譏諷的低笑從喉嚨中竄出來。
宣平侯夫人文氏不敢直斥晉王,壓着怒氣訓斥陪侍世子左右的小厮,見到樓家的女人也來了,心裡的底氣一時無量,說起話來也越發難聽。
辛喾掃了一眼亂哄哄的包廂,啧了一聲便用門外人都聽得見的小聲對坐在沈明戒身邊的卿澄道:“真沒見過兒郎打架還有婆娘摻和進來的,不知道的以為咱們調戲了世家的小姐呢。”
卿澄捂嘴哈哈大笑,連着面色不虞的沈明戒都露出了幾分戲谑,扔了染血的帕子往太師椅上一靠,一副看戲大爺的模樣,好似這些鬧劇與他這個始作俑者無關。
晉王罵不得,但不代表英國公家的少爺和大理寺卿家的孫子動不得。
沈明枳立在門外聽了片刻,覺得這些話實在是有趣,拐彎抹角卻字字尖銳。但腌臜的對罵和哀嚎聽了一耳朵,真正的來龍去脈一點也沒抓住。
晚一步到的幾位貴婦人看見兖國公主神色冷淡地站在房門口聽牆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裡如同火煎,臉上又香汗涔涔,面面相觑,倍感難熬。忽然,像是連公主也不耐煩了,她們就看見兖國公主對身邊的大丫鬟吩咐了一句,便徑直褰裙進了熱氣騰騰的包廂。
樓四夫人正面色鐵青地叮咛完大夫好生照看家中子弟,正打算勸一勸唾沫橫飛的妯娌,就撞見從門外走來的兖國公主,心下一涼,率先開口道:“妾身拜見兖國公主殿下。”
話落,一室皆靜,唯有清脆的瓷器相擊聲響突兀地從上首傳來。
“小人該死。”晉王府護衛長不周機敏地接過沈明戒沒端穩的茶杯,低聲自責。
沈明枳免了衆人的虛禮,偏過頭看向俶然起身直立的沈明戒,目光又掃過反應慢了半拍的辛喾和卿澄,長息一聲,在沈明戒讓出來的上首坐下,然後朝一旁軟榻邊的宣平侯夫人文氏細聲問道:“令郎可有大礙?”
衆人相觑無語,文氏順了氣,強顔歡笑、咬牙切齒地回複:“回公主,隻是傷了腿,應無大礙。”
沈明枳點點頭,站起微躬了身子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本宮這裡都要先為晉王的失禮向諸位道歉——”
她話還沒有說完,一衆女眷紛紛起身相勸,嘴上連說着“不敢不敢”“折煞折煞”,場面和諧,讓辛喾和卿澄内心擂鼓,小心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冷沉的沈明戒,腦中警鐘大作。
在沈明枳重新坐下之後,一衆女眷方才舒出一口氣,回到原位準備迎接兖國公主的疾風驟雨。誰知,兖國公主一開口又是陳詞老調:“畢竟都是年輕人麼,不論是因為什麼事,終究還是沖動了些,還望諸位……”
衆人慌忙改了堵在喉嚨口的“惡言惡語”,咽了“臭聲臭氣”,忙不疊地應和:“哪裡哪裡,公主的禮我們擔不起啊,還望公主不要折煞我們。”
“對啊,年輕人之間嘛,總會有些龃龉和誤會……”
“是啊,年輕人嘛,說開了就成了,又有什麼深仇大恨的。”
沈明枳一笑:“那我們還是早早說開了的好,你說是麼,羅侯夫人?”
語閉,四下無言,心裡的算盤卻噼啪亂響。
文氏冷笑道:“妾身也是剛剛來,對事情的原委不甚了解,也正想聽聽是什麼個由頭要斷我兒的腿!還望公主見諒。”
沈明枳不惱文氏的态度,瞥了一眼邊上默默攥拳的沈明戒,按捺着性子繼續問道:“那可有誰能為羅侯夫人與本宮解惑的?”随後她看見邊緣角落中縮着一個年輕人,于是笑問道:“那是張八郎嗎?”
張八郎心裡連連叫苦,走上前來朝沈明枳一拜。
張八郎是張四郎同母的親弟弟,沈明枳曾聽長榮說起過他,膽子有點小,有時候木楞楞認死理,性情卻極其随和。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張八郎糾結地看了一眼晉王和逃過一劫的辛、卿二人,在文氏如芒的目光之下支吾着開口:“是……是羅子朗說……說郇侯的妹妹與樓複……在雙塔寺私會……”
沈明枳目光一凜,倒沒有去看文氏,反而望向躲在對面畏縮的樓樓衆人。在張八郎磕磕巴巴地委婉地叙述到坊間是如何傳樓複曾經要尚主、現在又要娶公主小姑的時候,沈明枳磨了磨後槽牙。
張八郎不敢再說,觑了上首的眼色,默默閉嘴,小步地挪到了門邊,在衆人不注意的情況下逃之夭夭。
沈明枳偏過頭,看見沈明戒低垂下來的臉遮掩在陰影裡,她在這樣的靜默之中飛速地掃了在座的女眷一眼,心下有了計較,準備解釋雙塔寺的這次見面,就聽一熟悉得耳朵起繭子的女聲放肆地從門口傳來:“呦,這麼齊全,幹什麼呢?”
沈明枳挑眉。
臨川環顧四周,看見了沈明枳的冷臉,忙笑着走過去,“我方才聽了一耳朵,就這兒丁點大的事還要勞你親自來一趟。”
“私通斷腿叫丁點大的小事?”
臨川心裡咒罵一聲,但還是端着笑臉扭過身對文氏道:“哦,原來是宣平侯的夫人啊,年輕人常常愛打鬧不小心傷了腿,這點事,和皇家顔面比起來——算大事嗎?還有什麼私通,這件事我知道,當嫂嫂的帶着小姑小叔上山給柳太夫人祈福,期間遇見了樓家這金貴得不得了的公子,在長輩的面前說上幾句話,怎麼?這就叫私通私會了?那夫人大壽,遍邀名門閨秀,令郎與這些女賓同處一室之下,豈不就是通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