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和月珰守在遠處閑話,忽然見夫婦二人疾步走來,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忙上前侍候,誰知沈明枳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什麼時辰了?”
一壁緊随他們的腳步,冬至一壁觀望月相,恭敬答道:“莫約戌時。”
沈明枳下意識覺得這個時辰很重要,但一時想不起重要之處,隻注意着腳下的路,不留意郇寰将她的手牽到了掌中。
月珰忽然對着迎面走來的一對宮女喝問道:“你們是哪宮的人!”
宮女不答,隻是擡頭在四個人中略微分辨,沖着一前一後挨着的一對男女大步而來,彈指之間,已到近前,随後寒光一閃,一柄森冷的匕首直直朝沈明枳而來。
郇寰下意識将沈明枳扯到懷裡,一個轉身避開銳利的刀風。
随即,從另一側持刃刺來的宮女被護在不遠的冬至徒手劈中,冬至大聲暴呵:“有刺客!快來人!”
郇寰不會功夫,少時學的都隻是花拳繡腳,臨到生死關頭,隻能護着沈明枳四下躲避,不一瞬身上就挂了彩,卻仍不忘随沈明枳的腳步朝前跑去;冬至有功夫,但這兩個宮女功夫也不賴,且冬至身上沒有佩劍,又一心系着郇寰夫婦二人,還有慌亂無措的月珰在一旁,略有頹勢。
沈明枳見無人前來,便知情形不對,忙對殺局外尚能奔逃的月珰大叫:“去東宮!快去!”
月珰膽寒,但瞬間明白欲破此殺局必得有外援,而這裡動靜不小卻招不來宮中巡夜的羽林衛,明顯其中有鬼,其他軍衛的衙門都在遙遠的西直門外,現今唯有戍守東宮的長纓衛或可給予希望。
她一點也不耽擱,發了瘋似的在昏黑的夜中循着記憶奔向直通東宮梅園的小道。
兩個宮女似是不在乎有人出逃,隻對着沈明枳和郇寰頻下死手,冬至也覺察了她們的目的,賣了一個閃失,假意敗逃,在宮女急急欲取郇寰夫婦性命時從旁出手,奪了匕首也不留考慮活口,草草了結。
沈明枳在被郇寰拉着前奔時,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但她不敢叫疼,高度緊張的神經也讓她覺不出疼痛,隻在郇寰回頭關切前重新爬起來加緊腳步。
郇寰不認路,但他在匆忙中記下了月珰消失的方向,突然感覺攥着沈明枳的手一沉,在回頭前就聽見沈明枳朝着前方掩在花木中的入口大喊:“是那裡!”
東宮就在眼前。
可當三個人發現小路盡頭一片漆黑,全然沒有把守值夜的長纓衛、也沒有月珰時,沈明枳燃着的血驟然涼透。
她想起來了!
長纓衛會在戌時換崗!
但換崗也不當此路空空!
三人立時停下腳步。
從梅林進入東宮,再自東宮進入東太平門甬道,随後就可以從最近的通化門出外城。夏半年外城不落鑰,但由于南诏使節居于外皇城的鴻胪寺,故而自今夜起外城禁嚴封鎖,除有重要事情可以出城,但還需司部文書落官印才可通行。
汗自發間滑落臉頰,夜風吹拂下涼意頓生,梅如故的話再度回響,沈明枳不由得寒顫。
他們不知道指派宮女前來刺殺的人會不會在久久不得音信後再度出手,而前方死寂的東宮讓他們莫辨生死。他們尚不知千秋閣中是否也發生了什麼,也來不及思考是誰做局,隻在此艱難的當口,沈明枳還是決定要進入東宮。畢竟,羽林衛毫無音訊,除了常駐東宮的長纓衛或可一試,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梅如故說事有變故就找柳曦既,但是入宮前柳曦既就下衙出宮!
沈明枳一陣惡寒,心道要遭。
冬至小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沒有長纓衛?”
郇寰尚在盡力捋清頭緒,拉着沈明枳不叫她跑散,沒有回答冬至,隻是邁開步子走入黑夜之中的梅林。此時的梅林普通如一般的樹林,還因着東宮的荒蕪敗落多添了幾分死寂詭異,有些荒山野嶺的調子。
忽而沈明枳低低地叫了一聲,郇寰一收手将人拉到懷裡,探頭往模糊陰暗的那處看去,竟然是橫七豎八倒着的長纓衛。
冬至迅疾上前查探鼻息,清點數目,在确定都是屍體後回禀:“共十五人。”
沈明枳在恐懼中忽而感到幾分慶幸,“把守此路的長纓衛一崗十五人。”
這就意味着并非整個長纓衛都淪陷水火,長纓衛也未必與暗中操縱者串通一氣。但前來換崗的十五個“長纓衛”卻不見蹤迹,顯然這十五人極有可能是這暗夜小道上的叛變之徒。
他們穿枝踏葉按照沈明枳的指示走了沒一會兒,蓦地聽得不遠處有兵刃相擊之聲,且那聲音還在往梅林中移去,随後就是重甲整齊開入叢林的翻騰和一熟悉的男聲怒吼:“别讓他跑了!”
三人往聲源趕去,就見冬至羽箭離弦地沖入了混鬥,郇寰護着沈明枳隐入樹影的陰翳。
得見局勢,沈明枳和郇寰都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
被圍困住的那人似從血海中浮出來的,豺狼之目也血染通紅,被突然破壞局面平衡的冬至打得措手不及,常年面具似的陰沉穩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裂痕,随後在電光石火之間被人卸劍羁押。
淩雲重認識冬至,肖執真也認識這個長随,他們齊齊側過臉望向黑暗中面容并不清晰的郇寰夫婦。隻不過,他們都很狼狽,錦麟衛副使正押着錦麟衛指揮使交給随後趕來的長纓衛。
淩雲重越過幾乎蜷在地上的肖執真,疾步上前,人未至而聲先至:“聖駕何如!”
見兩人吃驚怔愣的表情,心下有了猜測,換了問題:“聖駕何處!”
郇寰答:“千秋閣。”
話落,淩雲重垂眼直望向郇寰懷中的沈明枳,行完一個利落簡單的君禮後,提劍就躍入梅園,一波整肅的長纓衛緊随其後。
指揮使江聿洲忙解釋:“魏王、燕王意欲謀反!”
沈明枳還沒從淩雲重那意味深長的一眼中和那莫名其妙的一禮中揣摩出深意,就因江聿洲的話震在原地,被強行穩住心神、裝得冷靜的郇寰抱得更緊。
她移過目光看向被刨腹取心般的孤狼肖執真,一個極其驚悚的念頭滑入腦海,而淩雲重的那一眼全然變成了易水訣别,那一禮全然變成了生死為君。
郇寰略有顫抖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沈明枳木木地聽着他的質問:“錦麟衛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