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剛傳來的消息,你在那邊租的小院,今早上又往這邊送來了一隻鴨子,喏,這是照片,你要看看嗎?”
從摞得老高的簡策中擡起頭來,祝餘一眼就看到手機裡有隻大白鴨,她沖舉着手機的,和她長得一般無二的女子笑了笑,說道:“看來我這回找的人還算靠譜。”
這靠譜說的便是薛老大了。
至于手機裡的大白鴨,其實并不是鴨子,而是薛老大送去小院那隻鴨子的影子,就如同她眼前這位和她長得一般無二的女子并不是人,而是她的影子,是被她喚作祝月明的,她的第一個朋友。
沒錯,她現在在佛不渡裡。
她告訴江起舞要離開幾天,就是為了來一趟佛不渡。
還有方才祝月明所說的“這邊”和“那邊”,指的就是佛不渡和現實世界。
這邊是那邊的複刻,那邊有些什麼,這邊便會有同樣的物件,大到整棟建築,小到一枚硬币,隻要在那邊被造出來了,便會在這邊的同一個地點擁有一個複刻品。
就連生靈也是一樣。
不過複刻的規則不太一樣。
在那邊,生靈的影子一經陽光照射,便會被即刻抓到這邊來,同時變幻成本體盛年時的模樣,并在這邊一直保持着那個模樣,直到被送去藥不靈。
用那邊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永葆青春吧。
所以,在那邊,薛老大送去小院的是隻小鴨子,這邊多出的卻是一隻大白鴨。
而建築這種死物,則是在每天夜半統一進行複刻的,影子們已經習慣在這個時間點看到一瞬間生長起來的房子,倉庫裡突然變多的貨物……
以上這些,都是神的視角裡,他們對影子的補償。
他們認為,給了影子彩色和立體,給了影子自由和健康,給了影子不勞而獲的生活,便可以掩蓋他們附加給影子的傷害——在佛不渡裡,随時都有入夢的可能,哪怕正在路上走着;在藥不靈裡,無時無刻不承受傷病的折磨,直到徹底死去。
想到這些,祝餘不敢再看她的朋友,輕聲說道:“對不起。”
之前每次回來時,她都對她說,快了,她們期盼了很久的那個未來,很快就要來了。
可是這次,她告訴她的卻是,對不起,她沒有做到,她……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放棄,甚至千百年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
祝月明收起手機,不在意地笑笑:“好啦,這幾天你都說了多少回對不起了,但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對不起我啊。”
“相反,我應該感謝你才是,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為了我們奔走,你其實沒有必要做這些的,不是嗎?”
“不是。”祝餘搖頭,“不然我活着有什麼意義呢?”
祝月明又笑了,發自内心地替祝餘開心:“現在你有了啊,不然也不會這麼着急回去,一天也不想讓她多等。”
然後眉毛一挑,又道:“為了給你自己造幾趟每天固定時刻、固定發車地的回到那邊的‘班車’,你應該沒少花錢吧?就這麼等不及嗎?說真的,我都要有些嫉妒了。”
這些話,半為調侃,半為真心。
偶然進入佛不渡,選擇長久待在這裡之後,不知過了多少年,祝餘發現了回到現實世界的通道,這條通道隻有她能看見,隻有她能進入,也許是因為她本就不該被困在佛不渡裡,因而出去時不受限制吧。
具體來說就是,當有新的影子被抓入佛不渡時,現實世界與佛不渡之間便會出現一條臨時通道,這條通道便是抓住影子的那一縷陽光。
那是一個清晨,祝餘走在路上,正好撞見了“抓入”的這個瞬間,她看到眼前憑空出現一個赤身女子,并且其身周萦繞着淡淡的金黃。
與之面面相觑幾秒後,祝餘着急忙慌地想要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卻在靠近時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随即就被吸入到一片金黃色中。當金黃色散去時,她先是聽到一陣嘩然,然後發現自己雖然仍站在原地,但身邊的人卻不一樣了。
那位赤身女子不見了,在她身旁的,是一位抱着嬰兒的婦人,并且街上的所有人都是有影子的。
佛不渡裡見到的人都不是人,是影子,因而他們沒有影子,隻有她有,但她現在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豈不是說明她回到了現實世界?
所以,她剛才在佛不渡看到的赤身女子,應該就是眼前這個嬰兒的影子吧。
還有,剛才那一陣嘩然,大抵是因為,一眨眼,她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憑空出現的人。
祝餘當時是慌張的,不僅是因為周圍人見鬼一樣的目光,更是因為,她想回到佛不渡裡。
她總覺得,影子的世界才是她的世界,當然,她指的是活着的影子。
既然能夠這麼來到這裡,那是不是也能用同樣的方法再回去?
不過人可不好控制,于是她買了隻母鴨和一些鴨蛋來,在不見日光的環境中讓母鴨孵化鴨蛋,果然,在小鴨子第一次被太陽照射時,她借着那縷陽光又回到了佛不渡裡。
……
此後千百年,她便一直沿用這個方法,好從現實世界回到佛不渡,至于再要離開佛不渡、去到現實世界時,就比較随意了,等待再一次偶然撞見的時機即可。
當然也有運氣差怎麼也撞不見的時候,但隻要去一趟醫院,或是田野——現實世界中新生命誕生的地方,便很快就會撞見了。
醫院嘛,不缺剛生下來的嬰兒;至于田野,多的是剛萌芽的花花草草。
但這次卻不一樣,這次她不能随意,不能讓江起舞等她太久。
她很擔心她。
就算是去醫院,去田野,也是要花時間碰運氣的。
于是,她才找了薛老大每天夜半往那小院裡送一隻沒曬過太陽的鴨子,為的就是确保未來幾天内,隻要她辦完了事,至多等上一天,就能在這邊的小院裡等到回去的路。
……
一直沒等到回答,祝月明也不惱,隻是又問了句:“對了,我能理解你找人送鴨子到院子裡,但是,為什麼又要另外再找一個人把鴨子取走呢?”
祝餘回過神來,回答:“噢,那是做給送鴨子的人看的,不然,他就會知道那院子裡一直沒人在,我怕他會生出些窺探的心思來,哪怕那裡都是攝像頭,我也還是不放心他。”
“畢竟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如果被他撞見我憑空出現,在網上瞎說,怕是就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