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安市公安局 刑事偵查總隊候問室

沈沂之第108次在内心痛斥自己的大意。

早知道那張名片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麻煩，當時他絕對絕對絕對不會給齊宇那張名片。

一個人渣，死就死了，自有牛頭馬面在地府裡好好“招待”他，現在卻累得他變成犯罪嫌疑人，要在這候問室裡待上24小時。

他絕對是第一個進人界司法部門的地府鬼神，大概率也會是唯一一個。

比起齊宇意料之外的死，沈沂之更在意的是韓娟的下落，以及她現在的狀态。

沾上人命，韓娟恐怕已經化成厲鬼了。要是不早點出去解決，事情一定會鬧大。

最糟糕的是，他留在韓娟身上用來禁锢她的那一絲鬼氣被抹去了，有人隔絕了他對韓娟的探查。

真是見了鬼——呸，見了閻羅王那個晦氣東西，這個時代居然有人可以消除他留在一個小鬼身上的印記？

到底是哪路鬼神摻和進來了？

四小時前

杜行川戴好口罩和手套，和門口看守的警察交談幾句後順利走進了警戒線内。

剛一踏進房間，他就忍不住皺起了眉。

他從事法醫行業雖然才三四年，但出過的外勤不少，可像這樣詭異的現場情況，還是第一次看到。

客廳有一道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浴室，不難判斷被害人是在受傷後被人拖進去的，這個痕迹倒還算常見。

但是天花闆上的血手印、濕漉漉且長度不合理的頭發、以及被扔在地面上，裂口詭異的結婚證，就很不對勁了。

“杜醫生。”正在勘查現場的一名警察看到了他，開口打了招呼，“屍體在浴室裡，您最好……做一下心理準備。”

杜行川有點驚訝，他出外勤這麼多次，很少被這樣提醒，不難猜測裡面的場景會很惡心。

杜行川點頭謝過了對方的提醒。他小心繞過地上的痕迹，一路順着痕迹走到浴室，即使做過心理準備，還是被裡面的場面驚得神色呆滞。

以肉眼看去，浴室内的積水大約剛沒過腳背，躺在地上的男人死相猙獰，一雙眼睛睜得老大，那些詭異的、不合理的頭發塞滿了他的嘴巴，甚至有頭發從他的耳朵和鼻子中鑽了出來。

如此畫面，倒像是那些頭發鑽進了他的身體裡，又或者……是從他的身體内部往外長了出來。

杜行川眉頭緊皺，看向正在拍照記錄的另一位警察：“這種情況肯定需要帶回去解剖。聯系受害者的家人了嗎？”

“别提了。”客廳的那名警察聞言湊到了浴室門口，“我們剛到就聯系過了，他媽媽聽說他被害，直接暈了過去，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沒醒過來。初步檢查後先把人拉去技術科，獲取授權後再解剖。”

杜行川看着這個現場，欲言又止。

不論怎麼看……這都不像是他這種病理法醫應該參與的現場。就算他是法醫，他也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人的死狀可以是這副模樣。

倒不如送到技術科，讓毒物分析法醫研究一下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藥物導緻這具屍體的口鼻長出了頭發來。

但是……真的能有藥物可以讓人變成這副樣子嗎？

想歸想，杜行川還是蹲了下來，一項項擺出工具，準備做初步檢查。

視線下移到屍體緊握的右手時杜行川愣了一下。他小心地抽出屍體右手掌心握緊的白色卡片，轉過頭看向旁邊的人，隔着口罩也看得出臉上無語的神情：“别告訴我，你們是怕破壞屍體狀态，才一直沒有抽出他手裡的東西。”

配和他的警察正蹲着進行地毯式搜索，聽到這話挑了挑眉：“這不是之前被批評過嗎？杜醫生是專業的，你不判斷，我們哪兒敢掰開他的手啊？”

杜行川：“……”

很好，明天他就寫申請調去檢察院。

沈沂之第109次在心裡歎氣。

面前年輕的警察仍在引導沈沂之回答問題，沈沂之也隻能繼續重複自己的答案。

“我不認識他……我真的不知道他死的時候為什麼會拿着我的名片。”

“我就是一搞推銷的，我看他穿的那麼好，就想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賺點錢。他沒理我，我就塞了張名片就走了。”

“啊？他住濱江小區？卧槽，有錢人啊，要是我也這麼有錢就好了。哎，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買得起合安的房子。”

……

這一套車轱辘的話持續到另一位年輕警察走了進來才告一段落。

俊秀斯文的年輕男人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隻看那張臉和周身的氣質，是個人都會覺得這是個有錢人家培養出來的小少爺，沒人會想到他住在月租金隻要三百塊的超級老破小裡。還是個沒人敢租的兇宅。

趙恒把人從那棟房子裡“請”出來的時候也沒想到。

他當了幾年警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像沈沂之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

讓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但工作是工作，不該有的好奇心上班時不能有。

“沈沂之，男，27歲，無業流民。”趙恒對着手上的資料，闆着臉一字一句地念，“你确定你沒有撒謊？”

“當然。”沈沂之微笑點頭，一副好市民的純良姿态。

“戶籍科查過了，沒有你的資料。”趙恒将手中的文件夾用力扔在桌上，冷聲叱問，“沒有撒謊，難道你是黑戶？！”

沈沂之面不改色，從容點頭：“是的警官，我是黑戶。”

他承認的太過行雲流水，讓正準備一鼓作氣追問戳破謊言的趙恒沉默了。

陪審的警察：“……”

不是，就這麼坦率地承認自己是黑戶了？

這合理嗎？

如果沈沂之能聽到他們的心聲，一定會微笑着點頭回應，說：

這很合理。

“其實我是個孤兒。”沈沂之歎了口氣，在兩名警察短暫的驚愕下開口陳述，那張上能迷惑八十阿婆下能欺騙三歲幼兒的臉上是讓人揪心的凄迷痛楚之色，“我很小的時候，是一個阿婆帶着我，她告訴我，我是她在河邊撿到的。”

“我六歲的時候，阿婆就過世了，為了有錢給阿婆辦葬禮，我去給一家當了兒子……可是他們第二年就有了孩子，于是又扔了我。”

沈沂之擡手拭去眼角的淚花，幽幽歎息：“沒人給我辦過戶口，我也不懂這些……警官，我現在還能上戶口嗎？我也能成為合法公民嗎？”

他眼巴巴看着面前兩名警察，神情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