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回答,沈濂權也不生氣或失望,他的視線落在女孩左手,輕聲問:“如果不喜歡吃餅幹的話,我這裡還有些别的零食……”
沈濂權的話沒能說完,推門而入的祖孫二人打斷了他。
進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和一個看起來四五歲的男孩。
阿婆一身上個世紀流行的灰藍色褂子,滿臉堆笑,正對着懷中微胖的男孩說着什麼。男孩穿着印有卡通人物的T恤和長褲,自來卷的頭發蓋過眉毛,皮膚細嫩,顯然被養的很好。
隻看表面,倒是一副祖孫情深的感人畫面。
但這幅畫面在阿婆看到屋内情形時被打破了。
她抱着孩子,原本走得有些吃力,看到陌生人立刻将孫子放下,牢牢牽着手,眼睛一瞪,中氣十足地吼道:
“你是誰?來我家幹什麼的?”
沒等二人反應過來,她又對着李夭罵道。
“給陌生人開門,死丫頭你眼睛長哪兒去了?皮又癢了是不是!”
李夭噌地一下站起,做賊心虛般将那兩塊餅幹迅速塞進口袋,揪着衣角讷讷不言。
沈濂權将女孩擋在身後,還沒開口解釋,那邊沈沂之聽到動靜,揮着鍋鏟從廚房探出頭。
“什麼什麼?誰在吵架?哎老太婆,你吼什麼吼?吓着人小姑娘了看不到嗎?”
或許是沈濂權的神情太淡然,又或是不止一個陌生人在家裡,并且還有一個陌生人正拿着自己家的鍋鏟炒着自己家的菜一副主人公姿态的叫罵這個事實太過離奇,阿婆一時間竟被鎮住了,微張着嘴神情呆滞。
直到牽着的孫子開始指着人大叫,她才回過神來,一把将孫子抱進懷裡,生怕這兩個怪人突然發瘋上來拉扯她的寶貝孫子。
這兩人一看就不正經,不會是拐子吧?
懷裡抱着孫子,阿婆嘴上毫不客氣地罵起來。
她罵的髒且刻薄,什麼詞兒都往外蹦,要不是懷裡抱着孫子,沈沂之都懷疑這老太婆會随便抄起個什麼東西一邊罵一邊打自己。
要是罵的是别人,或許就懵了,但沈沂之是什麼人?
他在地府罵鬼的時候對方還不知道在幾世之前,他哪裡會怕?
沈濂權護着李夭,看沈沂之張口對罵,極盡陰陽怪氣之态,尤其喜歡禍水東引,連帶着那阿婆懷裡的寶貝孫子一起罵,到最後那阿婆隻顧哄大哭的孫子,哪裡還有空回嘴?
沈沂之得意昂頭,一腳踹開一隻從雞圈飛出想要啄他的公雞,眼神睥睨,活像鬥赢了的大公雞。
沈濂權:“……”
有點可愛。
“真不會看眼色。”沈沂之訓了那公雞兩句,給了沈濂權一個眼神後悠哉回了廚房,很快又端着菜出來了。
沈濂權已拉着李夭進了裡屋,他的目光在裡屋内一簡陋的木制靈台上停了一瞬,讓人坐好後看着沈沂之和祖孫二人先後進了門。
沈沂之把兩盤菜啪一下放在桌上,頗有幾分氣勢,驚得祖孫二人俱是一個哆嗦。他斜着眼睛看人,滿臉不屑,将脾氣暴躁的形象扮演得真實無比。
“羅裡吧嗦嘴裡還沒完了?你孫女欠我們十一萬,我們還沒跟你算利息呢,你倒先叫起來了。”沈沂之拉開長闆凳坐下,雙手抱胸,重重哼了一聲。
“畢竟是個老人。”沈濂權适時開口,也是繼續充當個白臉的角色,“沒必要罵得太狠。”
阿婆一雙有些渾濁了的眼睛在二人之間打轉,臉色陰沉,卻沒敢再說話,隻心裡對沈濂權的勸阻不屑一顧。
剛剛這無賴罵人的時候也不見他拉架,現在在這裡裝什麼好人?
沈沂之啧了聲:“眼睛看什麼呢?别以為我脾氣好就不打老人,我告訴你,我葷素不忌,死了的人我都敢挖墳!”
阿婆磨着牙,把視線挪到破損了一角的桌子上。
“十一萬什麼時候還?”沈沂之語氣惡劣,“要是不還錢,我們就在這兒住下,天天砸一個東西,直到你們把錢還清。”
“你——”
“你什麼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正在二人間的氣氛又有了一點就炸的苗頭時,一直隻掙紮卻不叫的男孩忽然動了。
他一下子從阿婆懷中跳出來,也不管這一下讓失了平衡的奶奶從闆凳上摔了下去,一手掀起一個裝滿菜的盤子就往沈沂之身上砸。
沈濂權一直注意着他,幾乎在男孩動手的一刻就站起身用力擒住了對方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壓了下去。
那一盤菜堪堪被掀起一角,這一下直接全撒在了男孩手上。
雖然菜早就不燙了,男孩還是哇哇大哭起來,尖銳的哭叫聲刺進在座四人的耳膜。
“奶奶!奶奶!”
阿婆顧不得疼,顫巍巍地站起來就要打沈濂權。沈濂權松開手往後退半步,躲開了老人的手,同時将李夭往後擋了擋。
沈沂之看着又鬧起來的祖孫二人,臉一黑,抄起撒了菜的盤子用力摔在地上:“哭哭哭!再哭老子找人扒了你的皮做燈籠!”
阿婆身體一抖,又驚又懼,一把将孫子摟進懷裡,一雙眼睛不安地看向沈沂之:“你,你敢動我孫子,你不得好死!”
李夭躲在沈濂權身後,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這時卻有所覺般往院子看了一眼。
紅衣女孩遠遠地站在院子中央,正看着屋裡的熱鬧。她臉上是李夭看不懂的微笑,被頭發遮住的額頭隐約還能看到灼傷的痕迹。
看到李夭投過來的視線,她張嘴做了個口型。
人。皮。燈。籠。
李夭打了個寒戰。
這場鬧劇在李夭的父母回來時才勉強停止。
不是李夭的父母講道理,是這個家唯一的壯丁試圖抄起農具先下手為強,結果被沈濂權一腳踹出半米遠——沈沂之也想踹,但是他不能對凡人出手,這是地府的死規矩。
李夭的母親尖叫着撲上來也想動手,沈濂權因為不想動手打女人避開了沒有還手,隻勾了闆凳絆倒她,順勢貼了個凡人肉眼看不到的洩力符讓人好好躺着。
經曆這麼一番鬧騰,一家人總算認清現實——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一群人嘴上雖還嘀嘀咕咕說着什麼,卻勉強消停了。
沈沂之毫無欺壓普通人的羞愧,理直氣壯到讓沈濂權有些想笑。
的确可愛。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