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覺得能得自由才是最好。
暗沉燈影中,月下靜默時,一襲青衫敲響永甯侯府的大門。
永甯侯用指腹輕擦拭過手中的素白絹紙,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擡起頭時紅着眼滿是擔心和焦慮。
“心兒在那?快帶我去。”
急切的樣子不似作僞,冬藏腦海中浮現起出發前,蔣珩交代的話。
“去試探永甯侯主要看他對姑娘的态度,大概率會直接要求接姑娘回去,但如果不甚熱絡,你便回來,從長計議。如果他是真心想接,你便告訴他······”
冬藏彎下身子行禮,面上一副備受欺淩,委屈求全的摸樣。
“我知侯爺定是心系我家姑娘的,隻是姑娘北上這一路,遭遇了不少賊人。護着姑娘的人也隻剩下我一個。老爺之死尚有待商榷,如今汴京魚龍混雜,還請侯爺能昭告世人,風風光光接我家姑娘回來。這樣才可斷了一些小人暗害之心。”
無人知道有這個人時,遭了埋伏也無處申冤,但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個人時,再下手就需要掂量掂量。
永甯侯撫了撫胡須,連連點頭。“你說得有理,我當時得知消息便覺得賢弟是不小心着了誰的道,沒想到胡家家産都清算了,還有人連心兒都不放過,如此趕盡殺絕!”
他一掌拍在旁邊的桌案上,看起來氣得不輕。忽然,他好似想到什麼。“你剛才說隻剩你一個人,你出來後心兒可還有旁人照料?要不我便先讓犬子去将人接回,過兩天舉辦一場通告全汴京的宴席,替心兒作勢?”
“如此最好,有勞侯爺。隻是不必勞煩世子去接,我家姑娘就在不遠處等着,可傳召進府。”
“好好好,管家,速去。”
冬藏看永甯侯歡天喜地讓人去接胡明心,心中大為感歎,原來這就是七星樓有史以來最強的殺手,不止殺人,處事也邏輯嚴密,連分析朝中大臣的性格都面面俱到,好似他跟永甯侯很熟稔一般。
沒過多久,胡明心來了。她雙手交疊與身前,一步一步走至庭中,看着那抹身影,時間都仿佛靜止了般,她停在永甯侯身前三步的位置,緩緩将氅帽掀起。
少女膚白似雪,眉眼似畫,烏黑的發髻隻插了一根白玉簪子,素潔高雅。渾身籠着一股兒花香氣,襯着她絕美的容色相得益彰。
隻一眼,便可叫人失了神。
感受到永甯侯的注視,胡明心挺直脊背,規矩地行禮。
“民女,見過永甯侯。”
禮節還沒行完,她一把被永甯侯拉起站好。
擡眼瞧去,永甯侯五官端正,面色黝黑,眼角皺紋深邃,目光炯炯有神。一邊看着她,一邊贊歎。“像,真像,賢弟當年素有汴京第一美男子的稱号,你不愧是他的女兒。”
此言不假,她爹爹在姑蘇,确是首屈一指的美男。隻是這話别人能誇,她卻不好開口。
蓦地,一道清麗的女聲忽然從身後響起,“老爺說誰像啊~”
來人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绾着纏枝牡丹珠钗。項上一枚赤金盤螭纓絡圈,身着縷金百蝶撒花洋绉裙,雍容華貴,端莊秀麗,想來必是永甯侯夫人。
蔣珩與她說過,永甯侯夫人信佛,心思不壞,隻有一些潔癖,性格比較強勢,她需要做的便是不動聲色,老老實實就好。貫徹這個方針,她沒動,永甯侯上前去接人,指着她滿面喜悅。“夫人快看,是心兒,胡賢弟的獨女。”
“胡家姑娘?”
聽到聲音她擡起頭,淺淺笑了下。“見過永甯侯夫人,民女這廂有禮了。”
胡明心本就容色殊絕,臉蛋上映出兩個梨渦,更讓人如沐春風。
永甯侯和夫人對視一眼,笑意不減,看起來對她很滿意,話語間盡顯親昵。“快起來快起來,确實是跟胡賢弟很像,所以這般好看,比家裡那潑猴強多了。”
她至此懸了許久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恭維道:“有永甯侯和夫人這般父母,想必世子定是人中龍鳳,功業卓絕。”
“哎呀!女兒果然是貼身棉襖,說話好聽。”永甯侯夫人說完,溫煦地上前牽住她的手。“說起來,老爺跟我說過心兒你這孩子會來,我啊,一早便将芙蓉園打掃出來先給你居住。你呢,就把這當自己家,缺什麼少什麼盡管跟我說。一會兒讓香草領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她自然沒什麼意見,就算再嬌氣,也懂腳踩别人的地盤,沒有挑挑揀揀的道理。她帶着冬藏謝恩。“謝夫人費心。”
“費什麼心,你這孩子,就是客氣。咱們倆家的關系不必如此。”
永甯侯點點頭。“對對對,浮雲一别後,流水十年間。①想當年胡賢弟年僅二十三便能歲試登科,偏偏抗旨尚公主,娶了你娘。之後又因你遭難,帶着家人南下去姑蘇,掙下偌大一片産業。一生轟轟烈烈,沒想到,竟落個這樣的下場。”
說到最後,淚灑滿襟,像是真心為她爹去世而感到痛心。胡明心捏了捏手,指節發白,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受永甯侯所說感悟,想起沒能見爹娘最後一面,眼睫染上水霧,垂下頭掩飾,沒再說話。
永甯侯夫人在一旁咳了好幾聲,沒能攔住永甯侯這真性情,趕緊歉意地對胡明心說:“心兒你别介意,侯爺就是說話沒個把門的。”
“什麼叫沒個把門的,老子說的都是事實!”
一時之間,永甯侯夫人氣得臉都綠了。“好了,心兒一個小輩在這你說那些話幹什麼?”
聽了這話,永甯侯方才收斂一些,轉過頭氣呼呼的。夫人則柔聲道:“心兒,天色已晚,不如先讓香草帶你去芙蓉園歇息吧。”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淚水憋回去,擡起頭臉上笑出了梨渦。“是。”
随後一身桃紅色的小丫鬟從永甯侯夫人身後站出來,将她帶走。身後還能斷斷續續傳來夫妻倆争執的聲音。
“當着孩子面說這些,你沒看心兒眼睛都紅了?”
永甯侯聲勢矮了一截。“我也就是替胡賢弟可惜。”
“人都沒了,跟孩子說這些有什麼用!以後少說這種話!”
“哎呀,我不說就是了,你看你磨磨叨叨。”
······
餘下的因距離太遠,已完全聽不清。
那個什麼公主,會跟胡家滅門案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