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見過我師兄了嗎?”
“為何是你師兄,而不是别人?”
長夏面不改色:“我猜的。”
有本事能讓四千年前就名滿天下的前輩,特意去記住一個素不相識的晚輩。
能做到這件事的人不多,随意猜一個也有不小蒙中的概率。
她站定到馮一白面前,“小時候和師兄師父打葉子牌,他倆精通數術,我不擅長這個,但我依舊能和他們打到五五開。”
她忽然懷念似的笑了一下:“就是因為我運氣比較好。”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時光,因為天生運氣好,我還遇見過許多令人開心的事。”
“所以後來有人告訴我,我并不是天生好運道,而是有人替我逆天改命時,我便想知道那人是誰。”
馮一白問:“找到那個人之後呢?你會做什麼。”
“不知道,應該感激他麼?”長夏撥弄了一下地上的荞麥,頂尖細碎的白花随着她的手指而躍動。
“天命既定是壓在所有蒼玄人身上的石頭,我讨厭這個天命讨厭了上千年,現在又有另一個人來撥動我的命運——總不能說因為這個人的操縱,為我得了好處,我就要接受甚至喜歡這種安排吧?那從前對蒼玄天命的厭惡,豈不是讓我成了個自私利己的笑話?”
“但是不感激的話,我好像又成了個白眼狼。”
“所以到頭來我還是個笑話。”
“沒辦法嘛,我這人很要面子的,為了不讓自己活的像個笑話,我隻有努力跳出這一切啦。”
她的表情忽然變得陰狠,一向溫和明媚,愛穿溫暖鵝黃衣衫的女孩子,做出這樣的表情居然不顯得猙獰,她像是嘲弄這個世界一般發出一聲譏笑,伸出手朝天空點了點,太陽便被星空代替。
占師能從星圖裡面看出命運,但長夏不是占師,她是劍客。
她以指為劍,輕輕一劃,黑夜便似幕布般被撕開。
“誰擋在我的前路上,我就殺了誰。”
馮一白看了她許久,才緩緩道:“他一直說你是一個脾氣柔善的女孩子。”
其實當時謝逢雪含着笑眼說的是:“我師妹這人你見一次就忘不掉,一群人裡面,最溫柔善良漂亮的人就是她啦,像春日碧波湖水一樣!”
碧波湖水?
是眼前這個殺胚嗎?
提及謝逢雪,長夏瞬間收斂了殺意,又變回人畜無害的模樣。
“我眼裡的師兄也是一個溫雅博識、樂于助人的大善人。”
你眼裡的……所以其實你也知道别人眼裡的謝逢雪是什麼貨色是吧。
任憑馮一白覺得自己活了幾千年,人老成精,遇上這麼一對小情人也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長夏也不好太為難老人家,于是自己主動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的目光落在了荞麥上:“前輩是種來釀酒的麼?”
“對,釀‘畫不成’的。”馮一白道,“雖然你們都叫它斷腸酒。”
世上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畫不成的,不就是斷腸人麼。
長夏覺得叫斷腸酒倒算是貼切。
她沒喝過馮一白的酒,于是問道:“夢裡能嘗到酒的味道麼?”
馮一白卻搖了搖頭:“今日不行。”
他和謝逢雪做了交易,隻能在與長夏第三次見面的時候,才能把酒給她。
雖說不知道那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既然已經收了别人的好處,自然是要遵照約定的。
“但是我可以給你别的東西。”馮一白伸出手,一團白色光團在他手心浮現。
“昭昭最後的記憶碎片,我知道你一直在找這個。”
他口中的昭昭,應當就是明月公主,姬昭。
長夏心平氣和地接過,甚至臉上還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馮一白正感歎這任務似乎沒有謝逢雪說的那麼難的時候,下一刻——
長夏拔出了她一直在摩挲的鐵劍。
整着夢境随之傾倒。
馮一白被踢出夢境的前一秒,看着鵝黃色衣衫的姑娘的恬靜笑臉,忍不住想,謝逢雪果然也知道他師妹是個什麼貨色!
長夏站在夢境深處,青青荞麥已經不見,不渡苦的山水亦如往昔。
手中鐵劍也歸于沉寂。
這才對嘛,她從一開始準備勾連的,就不是馮一白的夢境,而是不渡苦那片山水——以及當年還未修成人的葉舒行。
她願意跟馮一白說那麼久的廢話,是因為那些話根本不是對馮一白說的,她有什麼心事能對第一次見面、已經死了的老前輩講。
她是講給他背後的謝逢雪聽的。
她見到馮一白那一刻便知道,他是被人臨時喊過來阻礙她的。
馮一白太過專注于她,以至于忽略了周遭環境。八百年前的不渡苦,若是馮一白真的在這裡種過荞麥,便不會在八百年後,舍棄生命都要去救自己的孩子。
甚至葉舒行的能力是夢境,馮一白若是有時間在夢中好好轉轉,也能從那些細小的靈光中,發現那些屬于姬昭的思念。
是因為身上就帶着一團明月公主的記憶,所以沒有注意到那些細碎的流光麼?
就像白日裡很難注意到蟄伏的螢火蟲。
長夏觀察着手心中的憶團,這一切巧合地就像機關家手中的精密齒輪,嚴絲合縫。
她才不信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