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怎同馮淵一樣關心他人宗門之事……”
“源深真人的無為功博大精深,自創的雲皴劍法更是怪偉跌宕,劍法中有山有水,有詩有畫。這兩門絕學,若是失傳,豈不遺憾!”
秦思狂忍着笑道:“我無緣親眼所見。你若想探個究竟,哪天找孟科過一過招便知。”
“那你覺得……我能否勝過他?”
孟科此人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岑樂與韓碧筳有過一面之緣,集賢樓的二姑娘德才兼備,性子比韓青岚柔和,比秦思狂端莊。她的夫婿怎會普通到丢進人群中都找不出來。或許他同他的娘親一樣,深藏不露。
秦思狂用手支着腦袋,非常認真地思量起來。
岑樂又道:“你曾經說過,天下能拿捏住二姑娘的,隻有他一人。”
“不錯。就算他不會使雲皴劍法,憑他的家學,也足以對付妹妹。”
“原來如此。我還有一事不明。”
“先生請講。”
岑樂在另一張官帽椅上坐下,兩人之間就隔了張小幾。他招了下手,示意秦思狂附耳過來。
秦思狂被他神神秘秘的樣子逗樂了,側身把耳朵貼了上去。
岑樂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慢悠悠地,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昨夜上哪兒去了?”
秦思狂的呼吸吐納在那一刻停住了,笑意也霎時凝結。
岑樂也不着急,由上至下瞧他的眼尾,鼻尖,唇角,最後回到他一雙眼睛,觀察他預備如何“應付”自己。
兩人就這般僵持了好一會兒,秦思狂沒有回避岑樂的目光,也沒有答話。岑樂點出馮淵之事都沒能讓他失态,然而此刻卻仿佛被抓住了痛腳,一言不發。
岑樂的卧房在二樓,底下就是大街。街上行人的腳步聲、說話聲,從窗外傳來,不近不遠,聲響不大。但是房内二人一句話不言,寂靜無聲,就顯得外面格外嘈雜。
二人坐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皆是半個身子靠着小幾,手肘相抵。他們四目相對,似乎是在較着勁,誰也不願先移開目光。由于離得太近,不過兩寸的距離,所以從對方眼睛裡看到的反而是自己。
最後,到底還是岑樂先有了動作。他的右手覆在秦思狂置于桌上的左手之上。
秦思狂掙了一下,沒掙開,身旁之人起碼使了三分勁。岑先并非不知禮儀的人,鮮有如此舉動。顯而易見,他面上四平八穩,心裡可是相當不悅。
秦思狂還是不說話,岑樂不想讓此事草草了結,于是歪了下腦袋,鼻子在人唇邊輕嗅。
玉公子難得羞恥之心作祟,被他的動作攪得不自在,側首剛想躲開,立刻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力。随後,那人的鼻子又嗅到他的下颌、脖子,埋首在他衣襟之上。
“真香。”
過去“交手”的經曆讓二人都心知肚明,假如硬橋硬馬動起手來,秦思狂占不了上風;在他倆嚴絲合縫貼合的情況下,岑樂也讨不到好。
此刻,二人隔桌而坐,手摸着手,眼對着眼,身軀離了有一尺半遠——怎麼看都是玉公子吃虧。
秦思狂翻了一記白眼,讪讪道:“秦某一個大男人,哪裡香了?”
岑樂笑道:“當然不是人香,是酒香。”
“那又如何?”
“昨兒宋新舟在廟會上惹了些事,晚上我去花月樓喝酒的工夫,他給人綁了去。等我出去尋時,正好在滄亭客棧樓下遇見老伯。曹家的蓮花白酒味獨特,經久不散。孟科故意摔碎一個空壺,餘香萦繞,就能替我指引方向。你今日沒換衣裳,所以香味還留在身上。這酒香意味着——你昨夜也許就在滄亭客棧!”
秦思狂看了看還依舊淩亂的床榻,神情變幻了好幾番。
“打我半個時辰前進門起,你心裡就在琢磨?”
“那我究竟猜對了沒?”
秦思狂沒有答複,冷哼了一聲:“您當真是胸懷寬廣,海納百川,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能忍。”
岑樂知道他在諷刺自己,看來是被戳中了心事,面子上挂不住。他不想與其争執,繼續問道:“你……去滄亭客棧見的何人,又做了些什麼?”
秦思狂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随後他起身,瞥了眼桌上的茶壺,邁開腳步。
他背手而立,右手提溜着茶壺,茶水順壺嘴而下流入杯中。岑樂放在房中的是小茶壺,杯子尺寸也小。
“先生這茶葉不錯。”
“是福祥當劉掌櫃先前送來的雀舌,我那兒還有二三兩。要是喜歡,送你便是。”
“先生同劉掌櫃交情不錯啊,他知你懼熱,雀舌消暑解熱,生津止渴,最合夏日适不過。”
水聲停止,葉片芽頭肥嫩厚實,如刀劍林立,在杯中打着轉。湯色杏黃明亮,隻是略有渾濁。
秦思狂執杯,踱步到岑樂跟前。
二人一站一坐,岑樂不禁仰起了頭,瞧他到底準備作甚。
忽然,秦思狂俯下身,雙手捧杯遞到岑樂面前,柔聲道:“先生,請用茶。我方才飲過,清爽可口。秦某有什麼得罪之處,您别放在心上。近來炎熱難耐,千萬别傷了身體。”
玉公子如此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樣子,實在是難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