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九爺一聲歎息,自覺無趣,便徑直走向廚房。半路又回頭叮囑孟科留下用晚膳,說自己前日得了壇好酒。
等韓九爺走遠了,韓碧筳走到孟科面前福了福身,輕聲喚道:“孟郎。”
孟科回了個禮,垂着眼眸偷偷打量她一身裝扮——桃紅色的褙子,腰間垂着青色絲縧,既嬌俏又端莊。
好看,真好看。
韓碧筳瞧他傻乎乎的樣子,像極了戲文裡唱的呆頭鵝。她攥着手帕嫣然一笑:“你來找二哥?”
“是。”
韓碧筳瞧了一眼依舊緊閉的書房大門,笑道:“他現在忙着呢,恐怕沒空搭理你。”
“要不我就先告辭了。”
“剛才我爹說留你吃酒,不給面子?”
孟科連忙道:“豈敢,我……”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可叫提溜着水桶路過的旗風笑得直不起腰來。
“二姑娘,你就别難為姑爺了。小少爺快進城了,九爺說酉時就能開飯。”
韓碧筳瞪了小厮一眼,面沉似水,哪裡還有什麼女兒情态。旗風打了個冷戰,加快腳步溜了。
孟科低頭笑了笑,道:“這幾日有勞你陪我娘禮佛,辛苦了。”
“不礙事,聽大師講經說法,受益良多。倒是你……據說最近蘇州可不太平。”
“确實。我還遇見了一位久仰大名的風流人物。”
“哦?”
聲音突兀地響起,二人齊齊回頭,一道挺拔的身姿矗立在他倆身後。仔細一看,那人手裡還拎了條魚。
“郭爺,”孟科長長一揖,“許久未見,小侄這廂有禮了。”
韓碧筳眼珠一轉,清清嗓子,大聲道:“二叔,您回來了。”
郭北辰皺了皺眉,道:“大驚小怪的做什麼?”
孟科瞥了書房一眼,韓碧筳方才那一嗓子好像引發了裡面不小的動靜,而這當然也逃不離郭北辰的耳朵。
“誰在書房裡?”
韓碧筳連忙道:“二叔你這條魚看起來有一斤半,青岚最喜歡糖醋魚了,他今兒有口福了。”
“他回來了?”
韓碧筳挽着郭北辰的胳膊,領着他往廚房走。
“旗風說已經在城外了,您回來的時候沒遇上?”
孟科十分有眼力見地跟上腳步,嘴裡念道:“我也将近四個月沒見過他了,上次還是在揚州……”
太倉畢家面館的羊肉面遠近馳名,羊肉炖得噴香軟爛,面條筋道,清澈的湯汁飄着油花,價格更是公道。一到冬天,簡陋的鋪子裡客似雲來,劉師傅和他娘子忙都忙不過來。午市繁忙之時,常常有人端着面碗站着吃。
眼下是夏天,顧客沒那麼多,岑樂和宋新舟坐下沒一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送上了桌。
岑樂告訴宋新舟,晚上九爺家宴,他倆是外人,不便摻和。
宋新舟也不介意,他們來到太倉已有三日,集賢樓大魚大肉招待着,吃得有些膩味。來碗羊肉面,别有滋味。說起來,羊肉甚為滋補,大熱天的,興許會上火。
岑樂心裡有鬼,聽了這話,不禁懷疑他另有所指。但是看宋新舟認真吃面的樣子,又似乎是自己多慮了。見小兒吃得高興,岑樂又向劉娘子要了兩塊素雞。
小菜很快端上了桌,宋新舟嘗了嘗,素雞軟中有韌,弦鮮味美。他吃得高興,擡頭卻發現岑樂面朝店鋪外面,雙目圓睜,神情凝重。
宋新舟轉頭,沒見任何異樣。他問岑樂是不是有熟人過去了。
岑樂扯動嘴角,淡淡一笑,不過明顯笑得十分勉強。
他放下筷子,幽幽說了句,三少真是帶了位貴客啊。
轉眼到了酉時,韓九爺用帕子擦擦手,然後坐上主位。飯堂裡已經擺了一桌好菜,郭北辰、金裘、韓碧筳圍坐一圈,卻不見秦思狂人影,岑樂先生和他的那位小侄也不在。
金裘明白九爺的疑惑,主動解釋了岑樂的去向。
郭北辰掃了眼空座,問小樓說:“他人呢?”
小樓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邊布碗筷邊道:“小的不知。”
“長輩都到了,他竟不知道人在何處,真是胡鬧。”
金裘安撫道:“放心,我囑咐過他今兒晚上别出門,他有數的。”
“還是金伯了解我。”
說着話,秦思狂邁過門檻,将一壺酒重重擱在桌上。
“二叔真是冤枉我了,我可是特意取了壺冰鎮的竹葉青來。您倒好,還說我胡鬧。”
郭北辰正欲發作,韓九爺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好了好了,思狂你快坐下吧。”
韓碧筳瞅了眼郭北辰,再看秦思狂,道:“二哥身上有酒氣,已經與人飲過一番了吧。”
秦思狂咳了兩聲,沒接她的話。他掃了一眼桌子,上面竟然擺了七副碗筷。加上青岚也就六個人,為何多了一副?
他挑眉道:“有客人?”
就在此時,旗風跑進飯廳通傳:“小少爺回來了。”
此刻已經隐約能聽到從前院傳來的腳步聲。以韓青岚的輕功身法,隔這麼遠不至于被人察覺。顯然,來者不止他一個人。
韓碧筳起身,對父親道:“既然有客人,女兒先回房了。”
如今席上都是自家人,若是有旁人在,她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理應回避。
韓九爺點頭道:“好。”
“哎呀!”小樓拍了下腦袋,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傳話,“下午二姑娘不在,公子忙着,我忘了說了,三少是同程公子一起來的。”
韓碧筳倒吸了口涼氣,失聲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