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韓九爺上完茅廁回房,路過郭北辰房間時發現裡面還亮着燈。
他想了想,上前叩了兩下門。
郭北辰衣衫整齊,顯然還沒準備就寝。他見是九爺,也不意外。
韓九爺道:“是不是在琢磨程持送給青岚的那把楚銅劍?”
郭北辰瞥了自顧自坐下的九爺一眼,冷冷道:“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你和謝懸也有些年月沒見了。之前我去漢陽的時候,他還問起……”
“大哥,”郭北辰打斷他,“我和謝懸雖然多年未見,但始終有書信往來,對彼此的近況略有所知,你無須多言。”
韓九爺笑笑,歎道:“我老了,你總說我婆婆媽媽!确實啊,一晃眼你都四十了……”
“四十”兩個字一出,郭北辰猜到他後面的話,出聲阻止:“不早了,大哥還是回屋歇息吧。”
“你啊……”韓九爺氣結,“你訓思狂,他不聽,你罵他忤逆;我說你,你不聽,還對我下逐客令。你哪有長輩的樣?”
“大哥既然知道是逐客令,為何不走?”
韓九爺假裝沒聽見,滿面憂愁。
“待九月碧筳出嫁,剩一屋子大老爺們,老的小的……”
不想大哥繼續唠叨,郭北辰轉移話頭:“青岚走了?”
“晌午吃完面就走了。他對白曲這件事很上心。”
郭北辰冷笑:“他不是對白曲上心,是對思狂上心。”
韓九爺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下去,末了化為一聲喟然歎息。
“大哥是不是擔心青岚和思狂有違倫常?”
韓九爺搖了搖頭:“不擔心,就算青岚肯,思狂也不肯呐。”
“那倒是,”郭北辰俯視坐着的九爺,正色道,“你我皆知思狂心性執拗。至于大哥你……做弟弟的務必要提醒大哥一句,噬欲本無性,千萬不要行差踏錯。”
韓九爺低頭苦笑,他駐足窗前眺望遠方,沒有應聲。
悶熱的夜晚,敞開的窗戶讓些許潮濕的風在室内流淌。透過窗檐望不到月亮,星星也被蒙住了,看來明兒不會是晴天。
蟬不鳴,就顯得夜裡格外安靜,細小的動靜就像水滴落入一潭死水。
郭北辰發覺九爺愣神,心生好奇。他走到窗前朝下張望,随即發出一聲冷哼。
如今的梁上君子真沒規矩,做賊都不知道換件夜行衣,居然身着淺色錦衣。集賢樓牆頭不高,可過去還真沒人敢當作是自家後院,來去自如。這小賊倒是勇氣可嘉。
韓九爺和郭北辰就在樓上靜觀其變,好像全然沒有出手的打算。
那人在院子裡轉悠了一圈,似乎想找什麼又沒有頭緒,四處張頭探腦,很快驚動了睡在一樓的旗風和小樓。
那小賊亮出一對鴛鴦钺,黑暗中寒光四射,甚至映出了他的面容。他連面紗都未覆,夜色下冰冷慘白。
旗風和小樓的武功是九爺教的,他倆皆使劍,聯起手來捉個尋常小賊不在話下。那人輕功身法尚可,招式靈動,内功平平,應該還很年輕。
拆過三十招,小賊眼看自己落了下風,疾退兩步,一個側身,右手往後一撤,分明要使暗器。
郭北辰目光一閃,随手抄起個物件打了出去。
隻聽铛铛兩聲,兩根梅花針和一枚印章同時掉落在地。既然已經驚動了第四人,三人皆知無須再戰,同時停了手。
風吹雲動,月亮悄悄從厚重的雲層背後露出臉來。年輕秀氣的面容沐浴在霧蒙蒙的光下,“他”曲線玲珑,一身綠色錦衣柔軟貼身,彩色絲線交織,可以料想在陽光下定是燦若雲霞。
旗風收劍,朗聲道:“姑娘夜闖集賢樓,是不是累了想住店?小的可以領你去客房。”
這小賊雖一身男裝,但身形窈窕,個頭還不及十五歲的小樓高,明明白白是個女子。
對方顯然不領情,冷冷道:“你這幺店子,誰稀得住。”
郭北辰嗤聲道:“丫頭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那女子擡首望了眼樓上,忿忿道:“一群大男人對付弱女子一個,還暗箭傷人,真不知羞!”
她振振有詞,仿佛自己三更半夜擅闖他人宅邸還問心無愧。
小樓道:“若姑娘嫌我們失禮,倒是容易,小的這就去請我家二小姐來跟你講講理。”
“集賢樓仗着人多欺負人,何談‘理’字?”
“你!”
小樓咬牙切齒,無奈說不過人家,氣得直跺腳。
“小樓,不得無禮。”
一直作壁上觀的韓九爺終于開了口,語氣平淡,不喜不怒。
他喚道:“旗風!”
“九爺有何吩咐?”
“叫天機堂查一下唐覓何在,知會一聲,他女兒在我這兒。”
“是。”
旗風扭頭就走,方才還理直氣壯的少女大吃一驚:“你……你怎知我爹爹是……”
唐覓是夔州唐家人,同集賢樓交情頗深。今年元宵節後郭北辰四十歲壽宴,他亦在賓客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