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李掌櫃,去年南織染局陸大人的家傳銅鏡被賊人所盜。我受他之托,尋回銅鏡。關乎他身家性命,小侄焦急萬分,所以不得空登門拜訪,相信您定能諒解。”
羅弦都能聽得出話裡有話,李冬青又豈能不明二人言語中夾槍帶棒。
“那東西最後找到了嗎?”
“托您的福,找到了。陸大人還将其獻給聖上,得了一筆賞賜呢。”
李冬青悠然笑道:“那便最好。”
“陸大人還說,既然東西找回來了,盜鏡一事也不再追查。小侄倒是奇怪,聖上要的東西都敢偷,豈不是對聖上不敬,跟朝廷作對?”
李冬青顯然不想再提銅鏡之事,趕忙請幾人入座。秦思狂也識相地不再多言,隻是含笑凝視溫詢詢。
客人尚未到齊,丁槿說今日帶了一幅字畫。怕衆人閑坐寂寞,不如一齊品評。在場之人紛紛贊成,丁槿于案上展開了一幅三尺長的山水畫圖。
畫上山川遼闊,層巒疊嶂,煙波浩渺。山上地松樹枝葉茂密,此外還有歪七扭八的桃樹,漫山遍野。山下有兩個人,畫得很小,看不清面目。他們面對江水,似乎正在觀景。畫上還題了一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落款是木喬。
賞畫之時,别院又來了位客人,三十來歲,高大英武。李冬青引薦後,衆人才知此人竟是徐州參将晏宣。
杯酒言歡之際,秦思狂獻寶似地表示自己也有好物,遂拿出一幅仕女圖;緊接着,不苟言笑的晏将軍命侍從擡上來一張瑤琴。
羅弦忽然發覺今日空手而來的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同時不禁也生出一個疑問,李冬青今日設宴真的是為了賞字帖?
秦思狂的畫上,樹下有一仕女坐在石上撫琴。她眉目清秀,面若銀盤,體态輕盈,氣質高雅,顯然是位大家閨秀。腰間垂了一個小小的青灰色石榴香囊,并不醒目。那神态,竟然讓羅弦覺得似曾相識。
賓客皆至,李冬青命溫阡取《江州帖》來。
——吾當托桓江州助汝,吾此不辨得遣人船迎汝。
此帖縱橫牽掣,映帶顧盼,實乃罕見的王大令草書代表作。
衆人飲酒賞字,不亦樂乎。李冬青買入字帖前曾請羅弦,所以他沒有湊前觀賞。别人觀帖,他觀人,反倒是敏銳地察覺到安夫子神色古怪。
夫子姓安名穆,幼時于兵荒馬亂中與父母失散,流落徽州,得好心人收養。他二十歲考取功名,後唾棄官場,辭官歸隐,其後三十來年一直在曉風書院教書。安夫子是當世行草大家,難道字帖有問題……
興緻所至,晏宣主動提出彈奏一曲。他所彈之琴乃伏羲式七弦琴,桐木絲弦,通體黑漆,應是把古琴。
古琴音色深沉,餘音悠遠,晏宣所奏乃是司馬相如所譜得名曲《鳳求凰》。他身為徐州參将,琴藝不俗,聲動梁塵,引得衆人拍手稱贊。可謂文武雙全,可比周郎啊!
李冬青十分高興,問羅弦如何看待今日所欣賞的書畫和古琴。
羅弦一時間弄不明他的用意。作為古玩鋪掌櫃,他既不想得罪在場之人,又不能說違心之言。
經過深思熟慮,羅弦開口說道,秦思狂的圖上的仕女,舉止之間流露出女子典雅恬靜之美,賞心悅目。至于丁槿的山水畫,畫技稱不上絕佳,畫上的詩用楷書所題,字倒是得極好,沒有二十年的功力寫不出來。
再觀晏将軍,他的琴是上好的古琴,至于琴技……羅弦不敢班門弄斧,隻說還得請教安夫子。
安夫子拉着夫人的手問她怎麼看。安夫人五十來歲了,圓圓的臉上笑意盈盈,歲月沒有抹去她的溫柔美麗。她望了一眼溫阡,說終究還得看女兒家自己的意思。
此話一出,羅弦恍然大悟。仕女圖,桃之夭夭,鳳求凰——今日上陽别院設宴分明是為了給溫阡選婿!徐州參将晏将軍,徽州知府的長公子,集賢樓玉公子——确實,也隻有這般人物才配得上溫時崖的孫女。
他心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三人之中,哪一位有幸能得到溫阡青睐。再看少女臉頰绯紅,嬌嗔着埋怨姑爺爺。李冬青大笑不止,直歎是自己着急了。
溫阡瞥了眼秦思狂,紅着臉懇請安夫子奏一曲《高山流水》。
安夫子撥動琴弦,曲聲令在場所有人如癡如醉,唯獨羅弦怊怅若失,憶起夫子方才的失态。
不知不覺午時已過,盡管酒水、點心吃了一肚子,李冬青仍舊請大家進屋用個便飯。
羅弦有話要與溫詢詢說,發現對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池塘旁的一道人影。原來是集賢樓的玉公子,他捏碎了糕點撒向池面,引得鯉魚在腳下争相逐食。
興許是溫詢詢的目光過于熾熱,秦思狂回頭道:“四公子找我有事?”
溫詢詢幽幽道:“玉公子撒餌但不釣魚,境界實在是高。”
“四少說笑。隻是莼鲈之思罷了,湊巧集賢樓也養了一池鯉魚。”
“哦?”
“俗說魚躍龍門,過而為龍,唯鯉或然。唉,倒是龍困淺灘,可憐呐。”
“公子若是可憐它被困,何不施以援手?”
“四少府上的魚,你都不急,我哪裡插得上手?”
二人相視一笑,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