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瀾眼裡的酒意消了大半,難以置信地瞪着少年,仿佛在質問到底是誰欺人太甚。
韓青岚終于把手從屏風上收回來,轉而拿起案上的香爐。
“晚生奉主人之命,帶桃花扇墜上山獻給莊主,确實是為了探查白曲先生是否安好,未曾想過要從您手裡讨得便宜。若非您有心欺辱,我本無須出此下策。”
田瀾放聲大笑,末了恨恨道:“你小小書童,竟然頭系一尺餘孔雀錦,你家主人對你何等大方!”
“莊主要是肯放了白先生,主人定當面謝罪。”
“我本來就沒有想扣留他!”
韓青岚聞言一愣,忍不住皺起眉頭。
田瀾長歎一聲,閉上眼平複了好一會兒才道:“溫家小公子是我忘年之交,他休書于我,求我留白曲到六月十五。過了日子我自會送他下山。”
“莊主此話當真?”
“書桌上有本《滄浪詩話》,你一看便知。”
韓青岚警惕地翻了翻桌上書籍,很快找到那本《滄浪詩話》。扉頁間夾了封信,信中内容與田瀾所說無二,落款正是溫詢詢。
韓青岚沉默不語,他沒有見過溫四公子的筆迹,不禁琢磨田瀾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田瀾緩緩道:“我要得到一個人易如反掌。退一萬步說,你身懷武功我奈何不了你;可白曲一介書生,不用烏雲香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這兩日你也瞧見了,我何曾難為過他?”
此話在理,韓青岚正在猶豫時忽聞樓下異動。不等他有所動作,田瀾高聲道:“什麼事?”
“打擾莊主雅興是奴婢該死,隻不過蔔少爺說他有急事要同您說。”
田瀾瞥了眼韓青岚:“能讓棠兒如此上心,你家主人真真不是凡夫俗子呐!”
韓青岚閱完信放回書中。溫詢詢要田瀾扣留白曲到六月十五,恰好六月初九萬方錢鋪的李冬青在上陽别院設宴。岑樂之前猜測溫詢詢此舉是為調虎離山,看來八九不離十。
他又聽田瀾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冒出來個念頭,他垂下眼眸,擡手一揖:“晚生顔行,方才多有得罪,望莊主見諒。”
田瀾步下樓梯,容涵規規矩矩地立在廳堂中。
“涵兒,你聽過‘顔行’嗎?”
“回禀莊主,沒聽過。奴婢鬥膽推測,鳳鳴院的當家姓顔,會不會是她手下的人……”
田瀾揮揮手:“請他進來。你再去把銀箱拿來。”
“是。”
蔔棠笑容滿面,田瀾則顯而易見心情不佳。
“小侄唐突,可是打擾了世叔的好事?”
“棠兒,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的确有事。一來,白先生說畫還得補上幾筆,叫書童拿回去給他。”
“二來呢?”
蔔棠笑笑,繼續道:“那個書童……世叔還是不要碰為好,免得引火燒身。”
“你認識他?”
“幾年前有過一面之緣,我與他一位長輩有些交情。那時他尚且年幼,恐怕已經不記得我了。至于他此趟上山抱持何種目的,小侄不明,也不便多言。”
田瀾思量半響,道:“我知道了。你今夜就在莊裡住下,明日我再差人送你下山。”
“多謝世叔。”
“小事無需言謝。遊兒可好?”
“哥哥他上月還寄了家書回來呢,信中提到了黃大小姐……”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待蔔棠走後,田瀾回到樓上。
他一手提銀箱,一手拿畫箱,将兩樣東西擺在桌上,對韓青岚道:“都聽到了吧。你那位‘長輩’來頭不小啊,棠兒與你就見過一面竟能如此上心。”
其實韓青岚亦在琢磨此事。二叔個性孤僻,鮮少與人交往;兩位姐姐是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來想去,隻有父親和二哥交友廣泛。尤其是他二哥,仇人多,朋友也多。
韓青岚眼珠一轉,道:“主人是生意人,好結交天下英雄好漢,所以能讓手下人乘蔭。”
田瀾拍拍銀箱:“二百二十兩銀子是先前答應給你主人的,這畫……你拿去給白曲。今日是六月初九,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在此再待七日,過了十五再帶白曲一同下山。”
韓青岚連忙道:“晚生信得過莊主,這就去找白先生,修改完畫即刻下山,不再叨擾。”
“待天亮再走,别折了我的面。”
韓青岚面上微微一紅,應道:“好。”
“切記,不要跟白先生提起溫詢詢的事。”
“晚生明白。”
言心閣二樓有一架子床、一榻床,當夜二人分榻而眠,倒也不尴尬。
當感知到光的變幻時,本就淺眠的韓青岚睜開眼。他躺卧的榻床正對着窗戶,而田瀾駐足遠眺東方。
天幕由黑到青,再轉黃。雲霧缭繞,連綿起伏的山巒若隐若現。
在朝霞簇擁下,一輪朝陽騰空而起,群峰拱日,光芒萬丈。
韓青岚叫日出的景色震懾住了,久久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