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碧空如洗,萬裡無雲。
茶寮中,說書人唾沫橫飛,下面客人卻興趣缺缺,偶有交談、杯子磕碰之聲。
岑樂最是怕熱,時不時用帕子抹去額上的汗水。對面溫四公子倒是氣定神閑,專注聽書。
二人臨街而坐,時不時有微風拂過。當店小二送來第三壺茶水時,有個人終于緩緩踱步而來。
等那人走近了,岑樂不禁倒吸了口氣。
秦思狂的臉黑得跟鍋底一般,看來他從濟川堂探得的不是好消息。
玉公子懶得走門,直接一個翻身躍過欄杆落在春凳上。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溫詢詢毫無回應,反倒岑樂趕緊給他斟了杯茶。
以秦思狂的心胸,他不高興的時候怎能容得下别人悠然自得。
飲完茶,他袖口一抖。寶扇開翅,撚聚清風。一把風雅的烏骨泥金扇上,十八字的詩句那是字字刺目啊。
岑樂既無奈,又覺得好笑。秦思狂此番來徽州也沒忘了帶白曲先生所贈的折扇,他恐怕一輩子都要執着于跟溫詢詢過不去了。
果不其然,溫詢詢嗔目切齒,握拳透掌,随時要拍案而起。
劍拔弩張的氣氛叫人尴尬,岑樂真怕二人一言不合拆了茶樓。他隻主動開口打破沉默:“暑氣逼人,在下最是怕熱。思狂,此扇可否借我扇扇風?”
見秦思狂點了下頭,溫詢詢酸溜溜地道:“秦兄真是大方,果然得來太過容易的東西,難以令人珍惜。”
秦思狂冷笑:“溫兄若是嫉妒,我也送你份大禮,讓鐘陽給你備禮可好?徐州離濟南不遠,直接給你送進家門。”
他話說得難聽,鐘揚是徐州九鏡堂的堂主,九鏡堂别的不多,棺材最多。
沒等四公子回過神來察覺内在涵義,岑樂轉移了話頭:“思狂,可有消息?”
秦思狂側了側身子,面朝岑樂。
“青岚自初九令灰背林鴿送信至濟川堂,再無音訊。”
“會不會信鴿迷了路?”
對于岑樂的疑問,秦思狂挑眉白了他一眼。
溫詢詢忽然道:“難不成鴿子用完了?”
秦思狂回了個更大的白眼,不耐煩地道:“溫家的人傳信是随身帶着鴿子的嗎,難道四公子褲(咳咳)裆裡藏着十隻八隻信鴿?”
“你!”
溫詢詢雖出自江湖世家,但也算個讀書人,一時氣得面色通紅,說不出話來。
“舍弟要是出了意外,秦某明天就趕往溫家,親自向大掌櫃提親,不負他老人家厚愛!”
岑樂眉頭輕皺,剛想提醒他如此一來就比溫詢詢矮了一輩。結果不等他開口,溫四公子興許是真的心疼侄女,惱怒得直跳腳。
“秦思狂,你别忘了自己剛收了程家的印章,怎可再娶我溫家的姑娘!”
“那正好,親上加親,脂香閣、集賢樓再加上揚州程家——何人敢惹?大掌櫃更沒有反對這門親事的理由了。不過我得說一句,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委屈阡兒姑娘做小也是理所當然,溫兄不會反對吧?”
溫詢詢被他氣得七竅生煙,才想起來岑樂就在一旁,以他倆的“情分”難道縱容秦思狂在此大放厥詞?
然而岑先生正哭笑不得地對在座賓客賠不是。秦溫二人吵得不可開交,早已吸引了衆人的目光,連說書人都識相地閉上了嘴,怕耽誤了二人争鋒。
四公子常年居于徽州,到底在乎自己的顔面。他強壓下心頭怒火,坐回凳子上深吸了口氣才道:“今次之禍是在下考慮不周,秦兄是否有解決之法?”
秦思狂将自己的茶杯推到溫詢詢面前,意思很明白,今日非要他給自己倒這杯茶。
溫詢詢嘴角抽搐,眼皮直跳,但仍是耐着性子給他斟茶。
此番舉動似乎令秦思狂很滿意,喝完茶他就說了一個字。
“等。”
臨近日落時分,說書人下了工,茶館裡客人也走得七七八八。
當岑樂感覺困倦的時候,忽聞叫賣聲。原來有小販推車賣酒,路過茶館。
“老闆!”秦思狂倚在欄杆上,笑盈盈喚道,“你的酒怎麼賣呀?”
小販停下車,陪笑道:“看爺要什麼了。”
“當然要最好的酒。”
“喲……”小販面露難色,“老實說,咱家的酒大多是自己釀的,比不上酒館賣的。”
“無妨。我喝了一下午的茶,想換個味道罷了。”
猶豫了一會兒後,小販掀開車上油布,取出一個酒壇。從壇子大小看,約莫有五斤。
“瞧大爺是有來頭的人,要是不嫌棄就嘗嘗這曲生。至于價錢,您看着給就行。”
秦思狂笑着給了二錢銀子。五斤酒二錢,實在不少了。小販拿了錢再三謝過才推車走遠。
酒壇置于桌上,岑樂和溫詢詢皆不吱聲。再平常不過的褚色酒壇,沒有任何紋飾,唯獨封泥是黑色的。
黑色封泥——岑樂眼睛亮了,這可是嘉興鄒家的女兒紅!
震驚過後,他不禁拍手稱贊:“玉公子真有能耐,令人羨慕!”
二錢銀子買得一壇鄒家的女兒紅,相當于白送嘛。
“聽說田莊主酷愛美酒,秦某希望能讨得他歡心,無論先前可有所冒犯,算是代集賢樓賠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