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本就等得焦急的兩人同時覺察到一些不同尋常的動靜。
有人來了。
岑樂皺眉,疑惑道:“誰走的後門?”
秦思狂籲了口氣:“忻與還到了。”
他倆意識到這可不是個好征兆,忻與還很可能是哥哥叫來的,那就意味着翎兒的傷勢甚至比他們預想中更嚴重。
秦思狂苦笑,下手如此之重,那人真要他的命啊。
又過了一柱香功夫,嘎吱一聲,鄒大夫和一名三十出頭的男子自内堂走出,岑秦二人齊齊擡頭。
男子面孔和忻與還有五分相似,一定是忻羨逸了。三十來歲的男人眼中透着不悲不喜的沉穩,氣質與弟弟大不相同。他臉上神色不好看也不難看,讓人無法捉摸。
盡管自己站着,面人兩人坐着,但忻羨逸依然感受到了十足的壓迫感。
秦思狂闆着臉不言語,岑樂隻好起身道:“忻大夫,敢問翎兒姑娘傷勢如何?”
忻羨逸望了眼秦思狂,沉聲道:“她心脈受損,傷及肺腑,憑在下個人之力,恐怕……”
岑樂怔了怔,很快領會他的意思。
“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請忻大夫吩咐。”
“眼下隻能用真氣吊着她的命,輔以重藥,搏一搏,能否痊愈全看天意。”
說完,忻羨逸走到櫃台前,在此處躲了半天的雜役眼明手快,送上紙筆。
“倒不是要什麼靈丹妙藥,隻是其中有幾味珍貴藥材,回春堂和安濟堂沒有。”
忻羨逸洋洋灑灑寫完方子後遞給秦思狂,岑樂瞥見後眼睛都直了。他讀醫書有段日子,方子上确實是重藥,尋常人吃下去八成承受不住。
秦思狂道:“哪些藥材,去何處尋?”
“方子上後三味藥,如果武昌的藥鋪沒有,就得去漢陽問問。”
秦思狂為人謹慎,聽得此話不由擔心其中有詐。且不說一來一回耗費時日,他進了漢陽可否全身而退都難說。
“忻兄方才說用真氣為她續命,能支持幾天?”
忻羨逸低頭垂眸,沒有開口。
秦思狂歎氣,轉頭望向岑樂。忻與還年紀尚輕,内力比不上他跟岑樂。忻羨逸醫術卓絕,論武功還不及弟弟。在場内功最深厚的當屬岑先生。
岑樂立馬道:“放心。”
短短二字,心有靈犀,不必多言。
秦思狂當然放心不了。縱然郭北辰和謝懸是故交,他和忻家兄弟有些交情,到底分屬不同陣營。忻拾迎身死與岑樂有關,昨天夜裡忻與還刺出的劍毫不留情。而今翎兒奄奄一息,獨留岑樂在此,若安濟堂發難,恐他雙拳難敵四手。
秦思狂對着忻羨逸長長一揖:“煩請忻兄照應朋友。待秦某歸來,有一要事相告,關乎令弟。”
忻羨逸瞬間擡眸,語調卻依然平常。
“哦,他闖了禍?”
秦思狂不答,反而語重心長道:“與還年幼,純良乖巧,為人兄長應多加照管啊。”
氣氛一下變得古怪起來。忻羨逸瞧他話裡有話的模樣,眼神晦暗不明。玉公子的意思很是明了,倘若岑樂有什麼三長兩短,所謂的“要事”就會爛在他肚子裡。
忻羨逸聽不懂他賣的關子,一旁的岑樂豈能不知。秦思狂不愛騙人,早晚會把忻與還和李長風的事告訴忻羨逸,此刻先用來拿捏對方一番。想到此處,岑樂暗自笑了,心裡居然挺美。
秦思狂曉得他笑什麼,莫名有些生氣,幹咳一聲:“有勞先生。”
“不用客氣。我本就與顔老闆沒什麼交情,小丫頭要是沒了,保不齊受牽連愈加被記恨。倒是你,路上小心。”
秦思狂笑笑,寬慰他說:“先生不必擔心,我暫且不去漢陽,先去見一個貴人。”
就算他不講,岑樂也能猜到是去找漕運石文方的人,一來感謝前幾日的幫忙,二來問問何處尋藥。
秦思狂一走,岑樂的處境就顯得非常尴尬。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面對忻羨逸,他多少有點不自在。
枯坐半個時辰後,大約忻羨逸面對他同樣不太愉快,說今日無須勞煩岑樂,讓他明日晌午再到回春堂來。
岑樂求之不得,寒暄兩句即出了門。秦思狂托他修的扇子還未完成,他得回李長風府上。
行至臨霖街,路過毛家茶樓,饑腸辘辘的岑樂才想起自己用過早膳後滴水未進。秦思狂買的饅頭肯定涼透了。
他坐進茶樓點了碗素面,等上菜時憑窗眺望。黃昏意幽幽,對面三兩樓沒點燈,門前已經十分熱鬧。
岑樂想起秦思狂提過三兩樓名字由來,對那三兩必倒的烈酒頗為好奇。
面條上來,清湯寡水。他心事多,自然沒什麼胃口。店小二再三詢問要不要加個小菜。他笑言不必,自己打蘇州來,平日常吃陽春面。
原來是江南來的公子。店小二說完便下去了。
臨近日落,碼頭不複白日的熱鬧,有幾艘船卸完貨,船主和副财正清點貨物,三兩腳夫歇息閑談,忽有一青衫公子翩然而至。
那公子相貌姣好,氣度不凡,開口時彬彬有禮。
“在下姓秦,請教幾位,可有見到吳先生?我去府中尋他,張管家說他在碼頭未歸。”
說完,他亮出一塊三寸長的黑色木牌。
一黑面腳夫接過木牌,上下打量此人。瞧他言辭懇切,不像胡說八道的樣子。
“你是吳先生的朋友?”
“正是。”
“找他何事?”
“受他恩惠,想當面道謝。”
腳夫再三端詳木牌,終于點頭。
碼頭除了漕船,還有一葉扁舟。船夫解開行繂,請公子上船。長篙一撐,小船載着二人離了岸。
一火長拉着自家總管問道:“吳先生什麼來頭?”
“他你都不認得?但凡進武昌府的船都受吳先生照應。”
“我這不是第一次跑武昌嘛。”
“話說回來,最近都沒瞧見吳先生本人,許是沉迷溫柔鄉,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