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時，忽然下起了暴雨。沈雲珂和哥哥沒有帶傘，山上也沒有地方躲藏。雖然哥哥護着她，為她遮風擋雨，但雨勢太大，兩個人狼狽地淋了一場雨。沈雲珂本來就染了風寒還尚未痊愈，淋雨後，腦袋燙燙的，整個人都意識模糊了。她一腳踩空了，從山上滾了下去。

她模模糊糊地記得，哥哥當時拼命地追着自己。她從來沒有見過哥哥那麼緊張的樣子，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

沈雲珂在坡上滾了一段路，後來就掉進了一個很深的水潭。

水潭裡的水冰冷刺骨，讓她直打哆嗦。

在水底下，她不能呼吸，腦袋也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樣，頭痛欲裂。

她不會遊水，撲騰了一會兒，就沒有力氣了。

她感覺到自己在慢慢地下沉，越來越深，離灰蒙蒙的天越來越遠……

她渾身都好疼。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開始回憶她的過去。

其實，還蠻幸福的。

要是能再多活幾年就好了。

她還有好多舍不得。她舍不得對她那麼好的爹娘，舍不得那麼好的哥哥，舍不得芷汀，舍不得千味閣的桂花糕，舍不得街頭上好看又好吃的糖人……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好像看到了哥哥，他也跳進了水裡。

哥哥……是來救我的嗎？

可是，她沒有力氣了。她的腦袋痛得讓她無法忍受——她好想睡一覺。

她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沉到潭底。

有一雙有力的手将她托起，将她從黑暗中拉起。黑暗忽然消失，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光明。

她被托着浮出了水面，在靠岸的位置。

求生的本能讓她爬上岸。

她想起哥哥還在水裡，想要拉哥哥上岸——可是再回頭看時，哥哥已經沒有力氣了，沉入了水裡。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希望有人路過能聽到。忍着劇烈的疼痛，她想去找附近的人救哥哥。

還好，上天眷顧，這時候正好有一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路過，将哥哥救了起來。

幸虧救得及時，哥哥才撿回一條命。

隻是自此落下來病根——他的身體變得孱弱，要一直喝藥調理才行。

那是哥哥啊。他的武功是爹親自教的。所有人都對他充滿了期許，笃定他會同父親一樣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建功立業。

可是現在，這些都不可能了。哥哥或許，往後餘生都沒有機會再拿起兵器，也沒有機會走上父親走的那條路。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她。

“哥哥，你快點好起來吧。等你好起來，怎麼怪我都行。我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求你了，快好起來吧。”她一遍又一遍在心底祈禱。

沈雲珂清楚地記得，哥哥醒來的第一件事是關心她有沒有事。

他自己都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了，醒來的第一件事居然還是關心她的安危。

知道她沒事的時候，他才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雲雲，你記住。今日是我執意要拉着你出來玩的，我掉進水裡是因為我不小心。”他很認真地說。

沈雲珂驚愕地看着他。

他怎麼那麼傻？明明是她，要他陪自己出來爬山；明明是她，失足摔進水潭中。哥哥也是為了救她才差點丢了性命……

見她沒有答應，沈衡暄假裝生氣：“雲雲，哥哥說的話你都不聽了嗎？以後無論誰問起，尤其是爹娘，你都要說一切都是哥哥的錯。知道嗎？如果你不答應哥哥，哥哥就要真的生氣了。”

沈雲珂的視線模糊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點點頭：“哥哥，我答應你。你不要生氣。”

沈衡暄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溫柔地哄她：“雲雲，不哭啦。這不是你的錯。沒事的，沒事的。”

他剛醒來，嘴唇失去了紅潤的顔色，臉色也很蒼白。

“雲雲，哥哥不後悔的。無論重來多少次，哥哥都會跳下去救你的。”

沈雲珂鼻子酸酸的，早已哭成了淚人。

她緊緊地握住哥哥冰涼的手。

“哥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你是哥哥最喜歡的雲雲啊。”

哥哥，你也是我最喜歡的哥哥。

回到京城後，醫師診出哥哥落下了病根，身體虛弱，此後要一直服藥調理。

從那以後，哥哥常常生病，常年面色蒼白。或許是因此，哥哥很少出門了，常常将自己鎖在房間裡。

那時，沈雲珂恨極了自己。

如果不是她一直沖動，非要哥哥陪她去山上采野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她恨不得自己那時就墜入潭底，也不想哥哥為了就自己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也是從那時起，她發誓一定要學好醫術。

她自幼學醫，對醫書過目不忘。人人都說她是學醫的天才。可是，她學醫，是因為爹娘想要她學醫。也因此，她雖不敢懈怠，卻也算不上熱忱。

可是，那場意外後，她就下定決心拼盡一切力氣去學醫。無論多辛苦，無論多艱難。她一有時間就學習醫術。白日裡，她跟着師父學習醫術，到晚上，她也抓緊時間苦讀醫術。

連哥哥都感慨，平日裡貪玩的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沈雲珂知道，她是想要贖罪，想要面色蒼白的哥哥重新恢複活力與朝氣。

“哥哥，我會一直守護着你的。”她暗暗發誓。

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你。

哥哥自那次意外後，就不怎麼出門了，總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于是，沈雲珂每日都會敲響哥哥的房門，一哭二鬧三上吊，求着哥哥到院子裡走走，曬曬太陽，看看花草。而她，會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陪他聊天說笑。

她最喜歡看哥哥露出笑容。哥哥笑起來很好看，堪稱人間絕色。

沈雲珂後來見過許多美男子，但沒有人笑起來有哥哥那麼好看。

再後來，她翻了一本又一本古籍，拜訪了一位又一位名醫，寫了一張又一張藥方，甚至，她以身試藥。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于寫出來一張合适的藥方。

她親手熬了藥，哥哥二話不說一飲而盡——他一直都很相信她。

上天保佑。藥效很好。哥哥堅持服藥，孱弱的身體也漸漸好起來，臉色也一點點紅潤起來。

她比誰都高興，一遍又一遍地感謝上天的恩賜。

她曾經寫下過滿滿一頁紙，上面一筆一劃地記着她想要和哥哥一起做的事情。

哥哥身體好起來後，陪她一一實現了紙上的願望——放紙鸢，爬山，采花……他們一起遊山玩水，一起賞月看花……

那年她十六歲。和哥哥一起遊玩的半年，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她好像……喜歡上了他。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知是何緣由。

“哥哥會一直陪着我嗎？”她問得含糊，但終究是醞釀許久，鼓足勇氣才敢開口。

“哥哥會一直守護着雲雲的，直到雲雲自己想要哥哥離開。”

這比蜜餞還甜的承諾深深地烙印在沈雲珂的腦海。

“我也會一直守護着哥哥的。”她堅定地說。

可是，好景不長。

半年後，哥哥就被人下毒，那毒很兇險。片刻之間，哥哥就毒發身亡了。

沈雲珂親眼看着自己最喜歡的哥哥，衣服上浸滿血，渾身冰涼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趕到時，哥哥已經沒了呼吸。

她恨自己無能為力。明明學醫十年，看過那麼多醫書，卻救不了她最喜歡的哥哥。

憶起往事，沈雲珂還是情難自禁，熱淚盈眶。

如果他再壞一點，或許她現在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自從發現他還活着，她無數次告訴自己——他騙了她，将她傻傻地蒙在鼓裡。

沈雲珂最讨厭的就是被所愛之人欺騙。

她千方百計，說服自己要恨他——他明明還活着，卻不告訴她。讓她一個人在無盡的痛苦裡沉淪，一邊被美好的過去的記憶折磨，一邊被殘忍的現實煎熬。

哪怕隻是站在她眼前，說一句：“我一切都好”，沈雲珂都不會這麼怨他。

但是，她對他，之所以有恨意，終究是因為曾經真情實感地愛過。

每每憶起過往，他點點滴滴的好，都讓她的恨意不斷動搖。

畢竟，他曾經是那樣的好，好到沈雲珂不知道該拿什麼來償還。

沈雲珂，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真沒出息。

那就沒出息吧。

明天，去偷偷看看他吧，看看他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