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帝國疆域上高達上百起的刺殺,摧毀了好些城邦的權力中樞。
以米萊侯爵為代表的好幾個實權人物聲稱身受重傷,麥城随即縮減了一大半要供給給中京的麥酒,說什麼要釀造更加香醇的高度酒。
當阿彌娑率領着親軍追捕刺客時,荒城已經收攏好了屍體,預備進行葬禮。死去的騎士們有的來自劍蘭的附庸小貴族家族,有的是劍蘭領地上的平民。
能夠從平民一步步爬進家主的騎士團,證明他一定是天賦與勤懇俱備。可這些“天才”的屍體,跟仆人們的屍體也沒什麼兩樣,甚至因為屍體數量太多,騎士們嚴禁領民靠近中心廣場,在雕像的碎石塊旁停滿了石棺和木棺。
棺材的數量不夠,就臨時用毛皮和布裁剪出墊子墊在屍體下面。
天剛蒙亮,白蒙蒙的霧氣凍得人哆嗦着縮在屋子裡。
維溫的法陣被關閉,寒風将在場所有人的鼻頭和臉頰凍得通紅,沒有人施法禦寒。裹着黑袍的德亞斯裡森低着頭默哀。
這是騎士的葬禮。
每一個屍體周圍都圍滿了一種寓意着“往生”的明黃色小花,這種小花一年四季都開,騎士們沒湊夠花,有些屍體旁邊的花是魔法幻化出來的虛影。
梅的屍體也在其中。梅涅狄芬亞不是騎士,按理說沒資格享受這種待遇,但她卻躺在圍滿小花的石棺裡,閉目安詳。
梅的媽媽被攙扶着,呆滞地看着女兒的屍體。她是為數不多身上附着保暖法陣的人。
乖巧懂事的梅曾經送給媽媽永固着冬暖夏涼小法陣的衣服,那是她學習構建魔法陣後成功繪制的第一個法陣,固附在她買的衣服上,送給總是閑不住的媽媽。
那時的媽媽一邊嘴上抱怨着她亂花錢,抱怨她大手大腳,卻喜滋滋地接過衣服穿上。其實衣服不太合身,媽媽穿上時袖子有些肥大了,扣子的款式也太可愛活潑,媽媽覺得不符合自己的年齡。
但媽媽是那麼開心,漿洗衣服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生怕勾壞紗線,直到梅涅狄芬亞又為衣服永固了“清潔”法陣,媽媽才放心下來。
有時候媽媽會覺得像在做夢。
她的丈夫和兒子的死亡如夢影般缥缈,過往的痛苦和磨難在她刻意回避中逐漸模糊。
她是很能努力活下去的人,不管是蜷縮在那潮濕陰暗的小屋子裡靠着縫制手帕養活兩個孩子,還是在貴人的府上毫無存在感但又盡力找活做、盡量不連累女兒不丢女兒的臉。她一直活得頑強而小心翼翼。
好像有了點力氣,媽媽避開攙扶,弓着腰身凝視着梅。她其實對女兒的愛沒有對小兒子那麼多,因為她靠着兒子掙脫了地獄一樣的洞子,逃離了賣皮肉的生活。
但梅是那麼可愛那麼聽話,記事起就會扒着她的床沿滿臉孺慕地看着她,會給疲倦的她遞溫熱的水,用僅存的大塊一點的布巾擦拭她的汗液。
哪怕是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小小的梅也會學着她的動作笨手笨腳的穿針,笨拙地為她分擔壓力。
老實說,梅實在是沒什麼穿針引線的天賦,好幾次把針頭撇歪杵斷,那些小巧的針是她們家的寶貴财富,是她們的經濟來源之一。
她無數次心生恐懼和怨恨,是那雙淌蜜一樣的漂亮眼睛振奮她的心靈。她貧瘠的、隻裝得下小小兩個孩子的,被苦難填塞灌滿的心靈。
有時候,那些苦難會從她的眼裡溢出來,而小小的梅會吻掉媽媽的眼淚,圈着媽媽的脖子小小聲地哼着奇怪的調子哄媽媽開心。
梅的眼睛很漂亮,眼裡的蜜好像能湧進媽媽的心髒,會讓媽媽覺得心裡甜甜的、暖暖的。
媽媽發出一聲壓抑的短促悲鳴,喉嚨閉緊塞住一樣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騎士們肅穆而安靜,整個中心廣場上方都彌漫着沉重悲傷的氣息。在場身份最高的人是德亞斯裡森,她一改輕佻嬉笑,在死一般的寂靜裡一字一字地念禱告詞。
王的尾巴軟塌塌地耷拉着,手裡攥着幾顆甜皮脆,在德亞斯裡森說“獻花”時,她跟在獻花的騎士身後,他們每個人都為死去的同伴胸前和身上放上一株白色的小花。
這是另一種寓意着“自由”的小花,是卡朔佩葬禮的标配之一。
白色的小花逐漸覆蓋住屍體,隻露出蒼白的面頰,王一眨不眨地盯着梅,将甜皮脆放在她手邊的位置。
梅的遺物裡有還沒送出的信件,信裡告訴王她蠻喜歡吃這種零嘴。
梅一直很喜歡吃甜甜的東西。
所以王悄悄給她帶了幾顆。梅肯定會喜歡的,王這樣想,下意識地看梅的媽媽。
媽媽是第一個給梅送花的人,已經回到了原地。她看起來很鎮定,但王的敏銳感知讓她知道媽媽裹在黑袍下的身體一直在發抖,手指甲已經将手掌掐爛才強撐着站穩,淡淡的血腥味從她的衣袍下傳出來。
作為大魔法師的德亞斯裡森發覺到了,也隻是面不改色地繼續葬禮的流程,沒有打擾失去女兒的可憐女人。
而伴随刺殺而來的,是獸人軍隊迅猛的進攻。在帝國還未重整中京、少部分城邦還沉浸在葬禮的氛圍中時,獸人的軍隊已經悄然越過邊界線洶洶而來了。
第一批飛行獸人部隊以極快的速度往城市的中樞、軍隊的駐紮地投放大量的在落地瞬間能炸開的粗糙武器,随後無數的敏捷獸人從第二批飛行獸人身上一躍而下,破壞了大量城市建築和交通樞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