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分不清我是在幻覺還是現實裡。
——江棠日記節選
……
村子叫溪底源,因有條貫穿了十裡八鄉的小溪流從這裡起源,也因為下村有個叫溪底的村莊而得名。
溪底源沒有什麼出名的曆史人物,也沒有口口相傳的志怪故事,青青小時候的睡前故事是蘭花嬸版本的狼外婆——老虎婆哄着姐妹倆入睡,姐姐和她睡一頭,妹妹睡一頭。
夜裡老虎婆便把姐姐啃了,把手指頭啃得嘎吱嘎吱響,妹妹問“外婆外婆,你在吃什麼?”
老虎婆說:“我在吃老姜母,你躺過來,外婆分你點。”
青青說到這,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聽奶奶說完,隻覺得,什麼姜母這麼好吃,我也想吃。”
完了,我被這妮子帶偏,想到了泡姜,也咽了口口水。
出于對生命的尊重,我義正辭嚴地教育孩子:“你要從這個故事裡學,不能輕易相信别人,要珍惜生命,不要老想吃的!”
青青愧疚點頭,一臉受教。
這幾天都在下雨,春雨綿綿貴如油,卻是不能上山采茶了,蘭花嬸越發陰郁,我和青青都賠着小心,連吃飯也不敢多夾菜,生怕被遷怒。
但聽說家華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許是過幾天就能回來,還能趕上春種的尾巴。
我找機會和青青又去看過瘋女人兩次,拿了幾件蘭花嬸早就不穿的舊衣服。
瘋女人不再呆呆地坐在門口任人砸石子,她在看到我和青青的時候會笑了,有一次還主動把我們倆迎進屋子裡,想要倒水給我們喝。
她瘋傻的腦子裡,還記得正常人要用茶水招待客人,可那間破爛的茅屋裡連個杯子都沒有,被褥肮髒破爛地堆在炕頭,燒炭的氣味和男人髒兮兮的,排洩物的氣味混合在一起。
我還在床邊看到了一些痕迹,讓我目眦欲裂,仿佛能想象,呆傻的她是怎樣行屍走肉一般被老光棍拖到床邊洩欲。
我憤怒,卻無可奈何,在村民眼裡,收留了她的老光棍還是個大善人。
我想要逃出這裡,我想要幫她,這些都需要時間,需要策略。我從一個天真到相信三千塊錢可以流浪到天涯海角的大學生,已經成長為學會藏着心思和情緒的陰謀家了。
如此想來,和江茶相遇,果真開啟了我一段不平凡的人生。
想到江茶,我望着窗外的綿綿細雨歎了口氣。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一個可能——江茶和那個販子是一夥的,專騙我到偏僻地方去,再由販子下手。
這個猜測經不起推敲,但有時我甯願是真的,因為這樣,江茶就不會有危險,不會被欺負。
就在這個念頭落下時,樓下響起蘭花嬸叫我的聲音,不同尋常的親熱。
“阿棠啊,來一下!”
我和青青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詭異。
蘭花嬸又叫:“青青,叫你媽下來!”
趕在第三遍之前,我倆惴惴不安地下了樓。
一到樓下就知道蘭花嬸态度異常的原因了。
有客來訪。
來人是個皮膚黝黑,略微中年發福的男人,臉上總是帶笑,然而揣着大腹端坐在位置上喝茶的姿态卻顯得有些不好接近。
我一下認出,這是那天開着面包車把家華接走的人,村官王青山。
蘭花嬸熱情地端上茶和瓜子點心,臉上的褶子一笑全皺到了一起,親熱地問:“晚上飯在家吃啊?鍋裡有飯,做兩個菜就好了!”
王村官笑呵呵說着不必,扯談了幾句家常,兩人毫無芥蒂的樣子,絲毫看不出來蘭花嬸曾私底下罵過他,而村官未必沒有在看不起這家人的時候私底下罵過蘭花嬸。
就在我疑惑這種社交場合為什麼要我下來的時候,王村官看向我,推了推眼鏡框,眯起眼道:“這就是江棠?”
蘭花嬸笑着點頭:“是,是,阿華的老婆。”
她拉過我的手帶到王村官面前,笑眯眯道:“跟個小孩一樣,怕羞得很,平時就跟青青玩得到一起。”
我迎上王村官的目光,心中生出些莫名來,小山村的女人從來是綴在男人後頭的附屬品,一般來說,村民隻會問:“這就是阿華老婆?”
可他問的是江棠。
這個人,是專沖我來的。
經過茉莉的事後,我對陌生男人已經有了些警惕,這人雖是村官,卻默許了村子裡拐賣的事發生,甚至家裡的祠堂就在大王廟邊,想來,他是來救我的可能性不大。
我抿唇不語,心底猜測他的目的。
王青山站了起來,笑呵呵道:“聽說你去看周蘭英了?”
周蘭英是誰?
我愣了下沒反應過來,連蘭花嬸也有些莫名,王青山努了努豐厚的唇,往後山的方向比了比。
霎時,蘭花嬸明白過來,是瘋女人,臉色瞬間有點難看,陰冷地瞪了我一眼。
我心底卻有些荒誕的感覺,原來瘋女人的名字叫周蘭英嗎?
是了,這村子裡什麼人事能瞞得過當村官的?
這位村官對周蘭英的事,顯然知道的比普通村民要多,甚至可能知道瘋女人的底細來曆。
他、他們,本有能力出手相救,甚至可以送瘋女人回自己的家裡。
然而十幾年來,他們選擇了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