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卻因為我去看了瘋女人而特地上門。
我陰謀論地猜測,周蘭英身上難道有這些鄉村權貴們的秘辛?
而表面上我僅是怯生生地點頭,害怕地問:“怎麼了嗎?”
王村官扯了扯唇,像是極力要做出溫和親近的樣子來,溫聲道:“那是個可憐人,你肯幫她,說明你很善良。”
然而我在這親和的表面下,看到了他的不屑和優越。
我不認為他是來發錦旗的,而且,像他這類人,往前百年叫“鄉紳”“地主”,是村子的既得利益者,掌權者,這類人來關注我和一個可憐瘋子的來往史,本就可疑而荒誕。
我警惕地問:“您有事嗎?”
蘭花嬸臉上也露出不悅,她還以為王村官是代表村裡慰問受傷的阿華,結果沒有補貼,還拉着她兒媳婦說一通莫名其妙的話。
王村官起身,笑呵呵道:“也沒有什麼事,村裡聽說你是個大學生,過兩天要去一個老福利院看一些老人,想請你幫忙做采訪。”
我驚愕,“啊?”
我心說,是王村官瘋了還是我瘋了?
我是被拐賣來的啊,平時連村子都出不去。
果然,蘭花嬸當即不滿道:“去哪裡?這可是阿華老婆!”
王村官馬上做蘭花嬸的工作,手上悄然地塞了幾張紅色的票子過去,溫聲道:“就在城關郊外,親家母你不要着急,我要是把人帶出去,還能不給你帶回來嗎?這是幫政府做事,有補貼的……”
蘭花嬸掂了掂票子的厚度,又聽到有補貼,神色松動了不少,尖嘴凸着,做出勉強的樣子,哼了聲道:“你是什麼人物?你作了保,我沒有不信的,阿華也跟你弟弟一樣,平時多虧你幫襯,既然這樣,便去吧。”
我的行程便這麼被定了下來,我滿臉錯愕,但看這兩人商量好的樣子,也沒有我置喙的餘地了。
能離開村子,哪怕是短暫地離開,對我來說也不算壞事,但我莫名有些不安。
晚上捏着鼻子喝完了符茶,趁着青青和蘭花嬸都睡下後,我輕輕提着腳步下了樓。
木質的樓梯傳來細微的咿呀聲,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聽到樓下廂房傳來長福的咳痰聲。
青青說過,這老頭耳朵很靈。
我屏住呼吸,好久不敢動,直到傳來老頭的鼾聲,我才繼續往下走,到了樓下我一陣無語。
我可以光明正大說是下來上廁所的啊,這麼鬼祟幹嘛?
但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小心地爬上另一邊閣樓,那有個土胚台子,平時做陽台用。
而後,我從土牆上小心滑下,貓着腰穿過田埂,找到了瘋女人居住的茅屋。
夜裡老光棍是在家的,站在門口都能聞到汗臭和腳臭味,裡頭鼾聲震天,老光棍每天幹的都是體力活,睡得也沉。
我正着急怎麼把瘋女人叫出來而不驚動老光棍,便看到那道木闆門在我面前打開了。
站在我面前的卻不是瘋女人,背後也不是那間黢黑的小茅屋。
屋裡很幹淨,明亮,并且富有古意,牆面是竹編的,散發出竹子的清香。
牆上隻挂了件蓑衣,屋内除了床,就隻有張矮桌和一個蒲團,裝飾得簡單大氣,實則是寒酸。
有個背着背簍的小尼姑,笑起來很甜,兩頰酒窩深深,穿着海青的圓領方襟,走出門來,竟徑直向我伸手來。
我駭了一跳,忙問她是誰,在周蘭英家幹什麼?
張了口卻發不出聲音來,而那小尼姑簡直成了個巨人,兩根手指頭就把我撚在了手裡。
我奮力掙紮,看到一根白色的尾巴纏到她手上,才愕然發現,不是她變大了,是我變小了,我變成了隻拇指粗細的小蛇。
我腦中嗡了一下,疑心我還在夢裡,并未出門找人,便聽到小尼姑清脆好聽的笑聲,她用指頭摸了摸我的頭,我感覺身子顫栗了下。
她說:“傷還沒好不要亂爬呀,庵裡雖然離村子遠,但還是會有樵夫經過的,再把你抓去泡酒我可救不了你。”
我忽然感受到一陣濃濃的悲傷,還有對眼前這個小尼姑的懷戀,卻清楚地明白,這感情不是我的,畢竟我不認識她。
但我抵抗不了這陌生的情緒,我小心翼翼地用頭顱蹭小尼姑的手,有種想哭的沖動。
好像我一個人孤單地過了很多很多年,終于又找到了她。
小尼姑朗聲輕笑,把我帶進屋子裡,放到一個竹籃裡,竹籃裡鋪了層軟軟的棉花,她又摸了摸我的頭,目光溫柔道:“乖,我去山下把藥賣了,給你帶好吃的。”
别去!
我突然心急如焚,瞪大了眼睛想要吼出來,我眼睜睜看着她往門外走去,忍不住竄出去,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向她,心底浮起濃烈的悲傷和不忍。
求求你,别去。
我一頭撞在門上,鼻梁一酸,忍不住淚流滿面,喃喃出聲:“不要下山……”
而後,我發現我一頭撞在瘋女人家那薄薄的木門上。
年久失修的木門輕易就塌了,我捂着鼻子,淚眼婆娑地擡起頭,和床上驚愕坐起來的瘋女人對視。
老光棍絲毫沒有被吵醒的樣子,打了個呼噜,撓了撓大腿,轉個身朝裡繼續睡了。
瘋女人遲疑了一下,爬下床過來扶我,“你……”
我眼淚流的更傷心了,為什麼我每次在她面前都哭得這麼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