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過一雙陌生的眼睛,看着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世界
——江棠日記節選
……
瘋女人受慣了凍,穿着我送她的那件略顯單薄的毛衣,把沖鋒衣披在瑟瑟發抖的我身上,領着我轉了個彎,到了茅屋後面的一口井邊坐下。
借着月光,她摸索着打上一桶水,彎腰蹲在那,認認真真地洗手,等把凍得通紅的手洗幹淨了,又放到嘴邊呵了呵,然後才過來揉我紅腫的額頭。
長滿凍瘡的手又粗糙又硌人,我眼淚呆呆地挂在鼻頭,擡頭看她,忍不住又想哭。
曾經這雙手,該是拂過衣香鬓影,彈過鋼琴,握過高腳杯的。
她曾經該是多麼溫柔體貼的一個人?
瘋女人彎了彎眸,把我額頭的碎發捋順了,才不熟練地開口:“找……我?”
我點了點頭,抹了把臉坐直,鬥志昂揚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蘭英,周蘭英!我明天要去城關一趟,我會想辦法打聽你的家人,一定會讓你回家的!”
她的臉色沒什麼變化,呆呆地笑了笑,點了下頭。
我一時有些怔,小心翼翼地問:“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嗎?”
或者說,還有家人嗎?會有人接她離開這裡嗎?
一直以來,我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在那個年代,去做舞女的姑娘,不大可能是家庭美滿,生活如意的。
周蘭英垂下頭,沒有回答,許久才道:“謝,謝謝。”
有了這聲謝,我的心定了下來,就算是将來送她去福利院,也比留在這裡受苦好。
我雖然不是聖母,但有時候确實會有些莫名所以的正義感和責任感。
夜風一吹,我沖上頭顱的熱血稍稍平靜了些,突然覺得好笑,撓頭道:“好像大半夜跑來找你說這個不太合适。”
她搖頭,和我一起坐在井邊,神色平靜,曆經風霜的臉就算洗幹淨也有些粗糙黝黑,然而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清秀。
月亮涼津津的,照在打了霜的地面,照在身後那棵梨樹蒼白虬曲的枯枝上,照在井裡,圓圓的又是一盤月。
身旁坐着的人,不知何時,又變成了小尼姑。
我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變成條小蛇趴在她肩上,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到底是幻覺還是夢境?
亦或者,今時我照的這捧月,也在歲月長河裡,照耀過我和身邊的小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