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被青青搖醒。
初春溫暖的被窩具有巨大的魔力,我翻了個身,把頭埋進被子裡以示抗議。
青青老成地歎氣:“奶奶叫你叫了十幾聲了,再不應她該上樓了。”
我一下吓醒了。
果然,樓下蘭花嬸的喊聲已經帶上了怒氣,罵着:“沒見過誰家媳婦這麼懶的,我家是買了個當官的回來!”
蘭花嬸想必對當官有什麼誤解,對所誤解的奢靡生活十分向往,隻是我來不及和她共情,在蘭花嬸的怒罵聲中飛快穿衣洗漱下樓。
穿的還是那件花棉襖,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沒心沒肺地喜滋滋。
舊衣服穿起來可真舒服,我還挺适合這個村姑造型。
一下樓蘭花嬸就訓我:“老母狗都沒你這麼懶!晚上做賊去了起不來?”
蘭花嬸罵起人來生動形象,往往器官與動物齊飛,口癖幾乎都帶點髒,但卻不見得有惡意,她是一個典型的樸實親厚的農村婦女,即使我被賣到了這家裡我也并不讨厭她,畢竟真正拍闆的人還是坐在門檻抽煙的那個幹癟老人和如今住院的家華。
男人精熟于用沉默隐身自己的罪行,把戰争推給女人,讓媽媽、婆婆、奶奶們去做那個惡人,但我不接受這場戰争。
我知道,蘭花嬸的潑辣硬氣,是被家裡男人的好吃懶做、不作為給逼出來的,有句話很俗,但俗話往往是颠破不滅的真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我嬉皮笑臉裝傻,進廚房吃早飯,果然蘭花嬸罵了兩句就收聲了,進廚房把熱在鍋裡的飯菜端出來,還給我盛好了飯。
因為要煮豬食和雞鴨吃的,蘭花嬸就算冬天也五點多就起來,一大家子起得早起得晚,分個三四波才能吃完,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把飯菜一遍遍加熱,一日日叫家人起床吃飯,罵是罵着,卻不允許哪一個不吃早飯。
而她自己,卻總是最後一波吃的。
聽青青說,以前蘭花嬸是編辮子的,她的發質很好,六十多了依舊烏黑柔順,一條辮子打理得清楚漂亮。
如今許是年紀大了,許是頭發少了,許是開始白頭了,她已不盤辮,長發有些随意的綁着。
吃完飯,門外傳來喇叭聲,是王青山來接我了。
我看蘭花嬸實在有些放心不下的模樣,便主動提議道:“要不讓青青跟我一起去吧?再過幾年她也得去城裡讀初中的,去看看也好。”
蘭花嬸聞言有些意動,王青山順水推舟,笑呵呵賣了個好。
于是我和青青坐上他用來收茶葉用的面包車裡,沿着那條灰撲撲的瀝青路颠向遠方。
這裡的山路十八彎。
為了裝更多的茶葉,面包車的後座全拆了,副駕駛和僅剩的前座各坐着村委,我和青青隻能在墊了紙皮的後包廂坐着。
窗戶沒有打開,男人們吞雲吐霧,大談民生,山路颠簸,時不時轉個心驚膽戰的大彎。
開了不到五分鐘,我胃裡翻江倒海,很後悔吃了早飯。
青青也是面如金紙。
我忍不住提議他們别在車裡抽煙,把窗戶開開。
兩個村委眼神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又露出那種一看就很裝的熱情,笑呵呵掐了煙開了窗,嘲弄道:“女人事就是多。”
我面無表情,心想,這群老狗肯定是有事要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