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本如寄,此一生再無歸程。”
——江棠日記節選,摘自《如寄》
……
呂和華晚景凄涼,活着的時候呂家幾個婆媳到大王廟燒香的次數都勤了不少,天曉得是在求老人家多活幾年最後蓋個百歲亭,還是趕早地走,清清靜靜。
他死前那動靜很是讓村子茶餘飯後多了談資,林招英這個陌生了半個世紀的名字也被翻了出來讨論。
有從鎮上回來參加葬禮的老人透露,林招英死後,父母傷心過度,舉家回了菲律賓,這麼多年來與老家斷了瓜葛,就連頭十幾年還托人清掃的祖墳如今也徹底荒蕪了。
有說這家人忘本棄祖的,有體諒老兩口死了女兒的,也有酸溜溜嘲當年鬥地主怎麼沒把他們鬥沒了的。
是非掂在各人心上,林家人是那個年代裡下南洋的商人,家資豐厚,抗戰時回國資助,沒想到抗戰勝利了,女兒卻沒了。
誰又能保證自己遇到這種事會是怎麼個反應?
甭管死人如何,活着的人是要做體面,是要看熱鬧的。
呂和華的葬禮辦得頗為隆重,那位當官的本家親自回村,應酬族親,蒙塵多年的老宅登時連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村内幾個族親出場地的出場地,出人力的出人力,擺了幾十桌的大席,請了兩支樂隊,晝夜不停地唱,唱:“傷不起真的傷不起”,唱:“男人其實也很累,女人能否能體會。”
樂隊穿着重金屬風格的金色彩衣,搖頭晃腦吹彈着村民不認識的樂器,年輕人在底下跟着節奏蹦迪,也有嫌土的拍視頻吐槽,流水席沿着村子那條不到五尺寬的小路擺下去,整個村子的婦女幾乎都出動了,穿梭在一戶戶人家的廚房裡,端出飯菜,吆喝聲不斷。
蘭花嬸是村子紅白喜事必不可缺的人,有誰家辦席都會包兩百的紅包請她去後廚做事,天不亮她就和婦女們在後廚忙起來。
要撈幾百人的飯,要備今天三頓的菜,要洗流水一樣的碗……
這兩百塊拿得可不輕松,但這時候不是計較錢的,這也是“人情”的一部分。
桂花嬸也是個中主力,隻是桂花嬸早死的男人姓呂,兒子孫子姓呂,拿的紅包自然也就比蘭花嬸厚,席後幹淨的飯菜自然也就多出現在她家餐桌上,剩下的飯菜自然也就多進她家的潲水桶。
蘭花嬸講究人情,但論起“精明”來是不如桂花嬸的,往往這時候蘭花嬸就透出和家華一脈相承的憨氣來,她不大會和人說話攀談,隻埋頭在後廚幹得腰酸背痛,這時節桂花嬸就拿起大茶壺在外頭給人添茶倒水,咧開嘴把滿口牙床笑給别人瞧,等到要吃飯了才回來廚房。
蘭花嬸回到家裡自然是破口大罵,把桂花嬸數落得一文不值,把這些搞家族勢力的人貶得如十惡不赦,最後是恨鐵不成鋼地嫌棄我和青青,一眼的一言難盡。
我和青青同步吸溜面條,夾蘭花嬸帶回來的大蝦搭配,一聲不敢吭。
對于我和青青這種宴席期間死活不肯去吃席,死活要窩在家裡吃方便面和等他們帶剩菜剩飯回來的社恐而言,這場盛大的葬禮隻有一言以蔽之:“擾民傷财。”
夜裡十二點還在唱傷不起的時候,我差點沒鼓出勇氣去砸電吉他。
我平凡的生活一如往常,似乎沒有因為遇上隻妖怪而改變什麼,江茶和老縣長他們拿捏面團似的拿捏着我,暗中角力,誰也不肯跟我這塊面團多透露兩句什麼。
隻是那天,江茶走時說了一句,她要開始算賬了,免得再老死一兩個誰。
那都跟我沒關系,我最大的用處,是等他們不管誰勝出了後,歡歡喜喜地把我填進井裡去。
除死生無大事啊,上有伥鬼吊着我逃離不得,下有陰謀家們嘀咕商量處置我這塊肥肉,這必死的局面叫我生出了滿心敞亮來,竟是生平未有的豁達。
剩下的日子,我可得把心态放寬了好好過才行。
這麼說來不太地道,但是葬禮期間除了睡眠質量不佳以外,我過得頗為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