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不敢算盡”
——江棠日記節選
……
像是經典電影裡的抽幀畫面,佝着腰的老縣長擺手拒絕谄媚讨好的人群,穿過那塊沒灌水泥的泥巴地,纡尊降貴地親自走到被衆村民瞧不起的一家門前,親自敲響了門。
扣着皮帶穿着夾克的呂家阿叔臉色登時不好看,當初參與了那場隔着小溪兩岸用竹竿火并的呂家人臉色更難看。
在爽文裡,這該是一幕經典的打臉片段。
蘭花嬸誠惶誠恐,又驚又喜地拖着靜脈曲張的腿小跑起來去開門,即使不知道老縣長的身份,這衆星捧月的風光也讓動不動把“做官”挂在嘴邊的蘭花嬸知曉利害。
“诶呀……這,這是怎?”
蘭花嬸緊張地搓宴席上洗碗洗紅了的手,求救地把目光望向書記阿叔。
呂書記到底在外面見過世面,面上功夫比同族們做得好,笑眯眯地對蘭花嬸親和道:“這是王縣長,來參加阿公葬禮的……縣長,您老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家在對面呢。”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難怪爽文主角愛打臉,确實很爽。
老縣長自個兒沒幾年都得辦席了,參加勞什子葬禮,多晦氣得慌。
他來這,隻能是找我的。
老縣長笑呵呵擺手,樂于給我點不要錢的面子,慢吞吞道:“沒走錯沒走錯,我不是來參加葬禮的,是來找人的。”
呂書記再好的養氣功夫也不禁老臉一黑,我茶裡茶氣地往人前一站,故作驚訝:“呀,老縣長,您怎麼來了?”
老縣長摸了摸沒剩幾根的白短胡渣,道:“江棠,裡面說吧。”
蘭花嬸翻箱倒櫃,把過年都舍不得吃的堅果擺上果盤,又從犄角旮旯裡搜刮出玻璃茶杯,大紅塑料袋裝的白砂糖擺到桌面,又驚惶又迷茫地泡上十幾杯茶挨個給人遞上,老縣長客客氣氣接過道了謝,呂家幾個有威望的族親也都隻好黑着臉賠着笑接過。
你來我往地推搡了幾輪,老縣長客客氣氣道:“我有話同江棠說,幾位行個方便?”
蘭花嬸的眼神如同我也當上了官,又得意,又有些害怕,複雜地合上廚房的門,去應付屋外一大群人好奇的詢問。
廚房裡,老縣長用手捏碎一顆花生,低頭努嘴用牙床慢慢地抿食着,好像一點也不着急。
我急了,我坐立難安地問他:“老縣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縣長咽下花生糜,嗆得咳嗽了兩聲,喝了口甜到發膩的茶,眯眼砸了下嘴,這才慢悠悠道:“呂和華死啦。”
我眼神微動,想着裝傻充愣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時,老縣長幹枯的手伸進棉衣裡,拿出了一本同樣皺巴的書。
他幽綠渾濁的眼珠子盯着我,嗓音沙啞道:“不要怕,我曉得那天你看到了蛇妖,不是來怪你沒有找村委的。”
“有些事,我确實忘了告訴你,當時以為不重要,但沒想到那蛇妖心腸狠,心眼也小,不講,她怕是會編排許多胡話,讓你誤會的。”
我臉頰微微抽動,笑不似笑,心說話都讓你們說完了,還找我幹嘛,且鬥法去吧,鬥出個有無來再來騙我這血包不是省事多啦?
我更好奇那本書是什麼。
老縣長卻不識趣,高深地賣他陳腐葫蘆裡的老藥,又聒又噪地拖着嗓子道:“林招英的事,我們雖然沖動了,但沒有做錯。她許是個好人,但她不是個好女人,你恐怕不知道,她哦,喜歡女人。”
“一個女人,喜歡另一個女人,你講好笑不好笑?她就是從小跟那隻蛇妖學壞了,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了,教也教不聽,也是沒辦法的事。”
老縣長仿佛說出了甚麼綸音真理,自得地觑着眼,笑眯眯地等我稱一聲說得好。
但許是我臉色過于難看,臉上的心思介于投奔江茶和投靠江茶之間,他讪讪一笑,嘟囔道:“你們現在的女的,講什麼女權,我這話可能不大中聽,但在那時候,大家都是這樣想,你講可對?”
我低下頭,暗襯我要是把他宰了再去井底坐牢似乎也是件大功德,還換了江茶一命,實在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