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庵的後堂,天池庵已經沒有了尼姑長住,有一個老鳏夫和一個老寡婦會輪流住一段守着,庵裡還設了客房,供燒香的人過夜。
這裡離佛堂很遠,遠到香火和血腥味都傳不過來。
連綿的山脈沾在淚濕的眼眸中,沉甸甸地壓着我,喘不過氣來。
我開始愧疚。
愧疚我曾厭惡呂家女人大嗓門,愧疚我沒能幫上她,愧疚我在聽村裡人嚼舌根的時候沒曾替她說過半句話。
呂家女人是和青青媽媽一起被賣來的那批女人。
她們曾一起謀劃過出逃,逃到後山的公路上時被人找了回來,兩人一道挨了頓打,被打服了心氣,而後,生下了孩子。
在王村官口中,這是有了根,定了心。
呂家女人是相鄰幾個村子公認的勤快女人,一年四季都能瞧見她忙碌的身影。
她有個好吃懶做的老公和婆婆,老公整日梳着油亮的頭,穿着皮鞋皮衣在村子裡走來走去,更多時候是躺在床上看電視和去小賣部打牌。
婆婆有條腿微瘸,老公孝順,理所當然地不肯讓娘幹一點活。
春夏時,她每天天不亮起床喂雞鴨,然後背着打藥水的桶上山打農藥,順便采茶、施肥。
早些年,長福尚且偶爾幫蘭花嬸把肥料扛到山上,她沒有,她男人金貴得皮鞋容不下一片塵。
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和蘭花嬸采粽葉丢下蘭花嬸的年輕婦女之一。
這個村的女人似乎沒有誰比誰可恨,隻有誰比誰可憐。
即使到了沒了茶葉的時節,她依舊不得閑,除了山上,她家裡有五個孩子,老大和青青同歲,她要管這五個孩子的吃喝拉撒,要伺候老公婆婆。
青青有回去了她家,回來一臉作嘔地跟我說,她們五個姊妹用同一盆水洗頭,那水黢黑。
忙完家長裡短,她還需種地種菜,在我眼裡,她簡直不像一個人,而像一台連軸轉的機器,且是一台轉了十幾年不能停下的機器。
她比同齡人蒼老,消瘦得隻有一層皮包骨,在轉了這麼多年後,終于在不堪重負後轟然倒塌。
那樣瘦的一個人,竟能流出那麼多血。
我忽然覺得,青青媽當年被帶走,很幸運,即使這樣對青青不公平。
這是個會吃人的村子,籠罩着大王廟的那棵巨大的榕樹,便是張着巨口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