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低垂頭顱,雙目直勾勾地映出那驚恐的衆生相。
朱袍的老頭失了體面,踉跄跌在地上,步步往後爬,顫聲怒斥:“妖,妖孽,老夫還是太過慈悲,隻将你壓在井底,竟讓你逃脫出來再行禍端,爾這等孽畜,就該抽筋扒皮,千刀萬剮!”
尾句話音未落,那巨蛇如被激怒,蛇瞳猛地一縮,長尾橫掃而過,十餘村民與那朱紅祠堂化為齑粉。
此為震懾。
老朽張大嘴,驚恐萬狀,卻不知哪裡借來個膽子,竟還嘴硬:“蛇妖,你敢再造殺孽,活佛定不饒你,莫要自毀!”
河水翻滾如沸,卻不是江茶在憤怒,是那萬千女嬰化作的鬼手,嬰兒啼哭聲一時震動四野,充盈于耳。
一個小小的身軀爬上了岸,是方才被剖心的女嬰,亦或者,可以叫她姬嬰。
嬰屍泛着詭異的赤紅,一步一個血手印地爬到老朽面前,嬰兒口中生出凄厲尖細的笑聲,是姬嬰的聲音。
“爺爺,殺人要償命的話,這村子有幾個人能活?你看看這河裡——千萬冤魂,等着索命啊。”
天邊烏雲壓頂,猩紅的河水翻滾如沸,耳邊仿佛成千上萬的嬰兒一起啼哭,一齊叫着“索命”二字。
便是旁觀者也近乎窒息,我大口喘息,往旁邊看去,卻發現江茶也并不輕松,臉色慘白地靠在樹幹邊,冷汗直流。
我忙攙住她,奇道:“你這老妖怪心理素質不行啊,活這麼大歲數你什麼大場面都見過,别緊張啊,反正左右都是死,怎麼死的不重要。”
江茶不愧是條蛇,當即打蛇随棍上,軟綿綿地靠過來,一點力氣都舍不得使,但我低頭一瞧,她本就顔色淺淡的嘴唇此刻都顫個不停,便也不好意思挖苦了。
倒是江茶,難得給了我句明白話,喘息急促地說:“快走,光陰牢裡的曆史變了,死在這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眼神打出一個大大的問号,江茶卻已拉住我的手轉身就跑,我回頭,瞳孔地震。
河水咕嘟咕嘟湧出大泡,鬼手聚集在一起,和女嬰融合起來,那小小一隻的女嬰膨脹放大了數十倍,幾百個嬰孩臃腫地擠成一團,搖搖晃晃擠成個巨人,巨人還在越變越大。
我倒吸一口涼氣,恍惚間記起問江茶:“你還在河裡啊,沒事吧,這玩意不會有毒吧?”
江茶一晃,頓住,臉色比紙白。
她回頭,那嬰孩組成的巨人已經隐隐比巨蛇還要龐大了,甚至有些攀着巨蛇的身軀爬上,巨蛇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死了。
江茶說:“我腦子有點亂。”
我說我也是,我理解你,我有點跑不動了,空氣是不是有毒,我有點暈。
空氣裡彌漫着奇怪的氣味,像血和土和水的混合,像腐爛的屍體,像潮濕發黴的地下室。
其實我也覺出點不對勁來了,光陰牢裡的本來曆史裡,姬嬰不該和江茶有交集。
河裡作怪那個,是和我們一起進來的。
好嘛,老鄉見老鄉,不說兩眼淚汪汪,命都不讓留一條。
河邊的人已經死完了,嬰孩巨人蠕動着爬上岸,碾過的地方,屍體成了一灘爛泥,我也不知是中毒出了幻覺還是怎的,瞧見此前大王爺那兜帽底下鑽出一隻松鼠,飛快跑得沒影了。
河水的水位上漲着,天上悶雷作響,地面劇烈地顫動起來。
血色的雨傾盆而下。
正德十六年,地震,洪水天傾。
即使改變了一些細節,最後的結局依舊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