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四個人逛了很久，趙蘭青沒買上單，又積極踴躍地請大家喝咖啡吃甜品，才勉強挽回點面子。

私下的偶遇給了林遇雪莫名的信心，她把這視為緣分的某一種表現方式，下意識忽略他們家庭住址共處同一個商圈的客觀事實，隻記得自己從未跟任何同事閑暇之餘在偌大的申城偶遇。

他們絕不會就這麼下去，她又想。

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已經翻覆了無數次，比夏日的天氣還捉摸不定。

愛情，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

又是新的一周，林遇雪已經從劫後餘生的震撼中走出，重新回到平靜的工作生活中去。

踏進辦公室看到聞竹聲敞開的玻璃門，知道他就坐在裡面，總是有種笃定幸福的安心。

于是這陰冷平凡的冬日周一，也染上了陽光燦爛的味道。

她甚至有種即便他們的關系不能更近一步，就這樣一直安穩地同處一處工作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感覺。

隻要他在，就很好。

再有兩周就是春節，群衆已經蠢蠢欲動到無心工作，銷售也早完成今年業績，隻等明年再戰，于是林遇雪隻要偶爾應付幾單日常出貨。

軍心散漫，聞竹聲大概也不忙，趁着這個功夫開始給她做今年的年終考評。

他們的KPI都有清晰的數據指标，表現如何一目了然，因此年底考評就是直線領導帶領下屬分析複盤指标的優劣原因。

另外每年年初制定行動指标的時候也會針對自己的工作生活設定幾個期望目标，年底的時候一并複盤。

有計劃，有執行，有複盤，才是一個完整的項目流程。這是個人盡皆知的職場規則，林遇雪彼時卻尚未知曉其中的重要性。

她進美士的時候接近年中，上一年的目标早就定完，又碰上一堆兵荒馬亂，一直也沒有領導帶領她做這個，她甚至不知道還有這一環。

聞竹聲上一周已經把介紹和表格都發給她，約了她今天下午過來談。

林遇雪對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向來敬謝不敏，但今時不同往日，雖然工作内容照舊無趣，但對談的人不再是沒滋沒味的人，排斥心理大大減少。

照例是在他辦公室談，她敲開門又順勢關上，聞竹聲盯着電腦屏幕頭也沒擡，說：“開着吧。”

林遇雪愣了一下，又伸手打開，外面嘈雜的腳步聲、鍵盤聲、談話聲立刻湧入房間。

她在聞竹聲面前坐下，把他吩咐打印出來的幾張紙放在桌上。

聞竹聲這才轉頭，從相同的兩份文件裡抽出一份放到自己面前。

他低頭看了一會兒表格，問，“Sherly進公司大半年了哦，感覺怎麼樣？”

這種官方問題，林遇雪隻會給出官方回答。

“挺好的。”

“有什麼收獲，或者對公司和領導們有什麼想法都可以提出來看看。”

“公司挺好，領導也挺好。”

這是她心裡話，但聽起來不免敷衍。

聞竹聲也意識到這些虛頭八腦的問題索然無味，如果是以前他可以遊刃有餘地針對林遇雪的表現提出最一針見血的問題，或出于某個教育她的目的循序漸進地鋪墊問題。

但今天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腦子裡也沒想清楚要問什麼，隻能下意識抛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應付人。

像一個古闆無聊，隻會做表面功夫的無能老闆。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決定還是讨論最實際的東西。

“好，那我們來看看去年的指标和今年的target。去年表現平平，不好也不壞，總體上在控制範圍内，數據你也看到了，跟目标比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林遇雪自覺把扛起KPI的重任放到自己肩上，她知道今年的表現不好，雖然可以拿出各種理由，但到底還是心虛。

聞竹聲的委婉反而讓她自慚形穢。

于是她正襟危坐，當場表态：“去年我還不太熟，做得不好，今年我一定……盡量達标。”

她神情肅穆，信誓旦旦，言辭讓聞竹聲欣慰，表情卻讓他無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嚴肅吓着人了。

“我當然知道去年的情況，你能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不用緊張。去年做得不好對今年來說反而是好事，指标是在上一年的表現上增加漲幅，去年數據不好，今年target就不會太高，做起來也沒那麼難。”

林遇雪沒想到是這樣的機制，她疑惑，“那也不可能永遠往上漲啊，這到最後還怎麼做？”

聞竹聲點頭，“事實确實如此，這是總部的規則，所以大家都在控數據，既不能不壞也不能太好，就像銷售一樣，不能今年銷售超額一倍，明年無單可出。”

林遇雪對工作的認知還停留在非黑即白的層面，要麼死命拼指标脫穎而出，做到完美得無可挑剔；要麼擺爛勉強維持住表面樣子。

沒想到中間還有這麼多灰色地帶。

這更像是一個資本家定制規則的遊戲，而他們這些被剝削的玩家就在規則内尋找漏洞，盡量讓自己生存得更輕松和長久。

即便規則并不合理。

“你能把去年拖後腿的幾個原因說來我聽聽嗎？不完全也沒關系，隻說你知道的。”他想探探她的底。

林遇雪于是把自己準備的幾點一五一十地說了。

聞竹聲沒說滿不滿意，而是直接對她的回答做了分析。

“你的背景知識很全面，所以可以大體講清楚問題，但你還需要深入思考——這是從哪些維度進行的分析，如果不知道這些前塵往事的情況下，你能否從可能的幾個方面進行分析，找到問題的源頭？”

這是對所有問題總結後的逆向推理，也是風險管控的能力，就像錯題集的本質不是記得哪道錯了，而是錯在哪些有可能的方向上，下一題答題的時候如何避免這些錯誤。

但就像林遇雪學生時代也不弄錯題集一樣，她現在也沒有興趣做這些分析。

因為以她一貫的行為模式，覺得凡事無非是熟能生巧，以後自然而然會知道這些。

聞竹聲看着她略顯茫然的樣子，也不逼她。

“關于這一點你回去思考一下，能夠做到全面的分析你就會對手裡的事情有掌控感，而不是遇到問題才後知後覺。這不僅是感覺，你靠感覺确實可以做，但數據遠比你的感覺清晰靠譜。”

……

林遇雪又默默被他打擊到，這一次她不敢反抗，點頭表示贊同。

“你這塊明年的目标已經定下來，根據總部要求，KPI的重點從庫存轉到空運費，這是今年我們需要調整重心的地方。”

如果不是聞竹聲的存在，林遇雪大抵又要對上班生出無限厭煩——

你看，這就是資本家的遊戲，他們指哪我們就打哪，多像個沒有靈魂的傀儡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