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兩人幾乎完全沒有了交集。
林遇雪中午吃飯碰上了Lily,她直截了當地講了聞竹聲交代的話,恭維了一下Lily,表達了回歸大部隊的興奮,又問自己是否可以搬過去。
進公司一年,她也不是沒有學會圓滑。
人員變動,聞竹聲自然跟Lily溝通過,Lily面上也很熱情地講,空位随她挑。
聞竹聲跟人吃飯,回來得比上班時間晚一點,以往熟悉的身影并不在座位上。
走近一看,豈止是人不在。
整個座位空空蕩蕩,一塵不染。
他愣了一瞬,然後回頭,隔着好幾排座位和空蕩的中庭,一顆熟悉的腦袋若隐若現,隐藏在無數個相似的工位裡。
兩個空座位,一個在裡,一個在外,外面的可以直接看到聞竹聲辦公室。
她選擇了裡面那間。
這個位子倒真沒什麼不好,除了周圍人多嘈雜了些,但私密性強,對面就是Carrie,簡直堪稱快樂老家。
當然,Lily就坐在走道的盡頭,跟她隔着一個座位。
但這也算不得什麼,Neil以前不也就坐在身後麼?
她已經學會自我開解,不再是遇事一味抗拒和悲傷的牛犢。
這個辦公室離了誰都能轉。
她也一樣。
倒是同事們不知是看熱鬧還是象征性客套,走過路過看到搬遷的她都要停下來問候半天, Tony還很懊惱,埋怨她怎麼不早點搬過來,鄰裡生涯如此短暫。
群衆似有若無的好奇和陰陽怪氣,讓林遇雪明顯感覺到,别人眼裡她換位子是一件堪比打入冷宮的悲催事件。
顯然,他們并不介意輪番提醒她的悲催,順便打聽那個人未到聲已遠的管培,期望從她這裡獲得一些獨家内幕。
畢竟她是Neil親傳弟子,雖然現在已經被逐出師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可惜事實是,她知道的八卦還沒圍觀群衆多。
按理說管培是一個非常雞肋的角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招聘上出現這麼個神乎其神的崗位,彷佛富豪培養自家不成器的繼承人,基層挨個輪轉一圈,就算是對商業有了充分的實踐和了解,能完美勝任領導一職。
它更像是一個老闆給二代名正言順上位創造的名頭。
這是林遇雪對管培的印象,也是她學生時代實習的感想。
那個時候她秋招進了一家大型連鎖超市做管培,實習的内容就是當不同崗位的超市阿姨,快過年的時候幾個管培生甚至直接幹起了收銀,不得不讓人懷疑人生。
雖然之後她放棄這個offer,誤打誤撞進了銀行,又幹起了另一種形式的收銀。
事實證明,她果然不适合給别人數錢。
但美士管培到底規格不一樣,總部來的,一水兒的名校海歸。别人家管培是各個部門輪轉,美士的管培是各個國家輪轉。
這逼格一下金光閃閃,秒殺衆人。
更何況聞竹聲珠玉在前,他當年也是總部管培來的,定崗在這裡後職級算不得多高,晉升速度卻一騎絕塵。
有傳言說,他又快升了。
總而言之,這管培是真管理崗位的搖籃,含金量很高。
周五,Tony的last day,跟Tim的遠赴異國他鄉不同,Tony畢竟隻是從申城的一個區換到另一個區,隻要有心,碰頭吃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工作後的離别遠比學生時代密集和随機,不論是銀行還是美士,來來往往都是常态。
這一點,她也進步很大,開始懂得了珍惜短暫的緣分,祝福他們美好的前程。
離别并不一定悲傷,但她總是沒出息,把Tony送到樓下,一路插科打诨“苟富貴,勿相忘”“有空出來玩”,最後站在停車場電梯口,跟他告别。
Tony揮揮手,大步潇灑離開,或許是地下陰涼,她調笑的心也冷靜下來。
立在原地,說是目送卻已經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近,人影裹挾着風撲面而來,周身更涼了些。
發絲揚起又落下,她看着去而複返的青年,聽見他說,“想要逃跑,就給我打電話,副駕永遠有你的位置。”
林遇雪猝不及防,随即意識到他在說上次深夜跑路的事。
那是他們,也是她,在申城最自由的回憶。
她今天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出聲,愛極了年輕人的有趣和真摯。
Tony看着她溫潤的笑臉,像被春風吹開的茉莉,他又說,
“私奔也可以。”
笑彎的眼睛因為驚訝微微睜大,很快又彎到幾乎消失不見,她低頭笑着打趣,“你不要太離譜。”
“我說真的。”
什麼真的?
她想問,是跟你私奔可以,還是跟别人私奔也可以?
一個玩笑話,她不會當真這麼無聊地問,像應付小孩似的應付他,“好好,你放心,第一個找你。”
Tony也不欲解釋更多,他身邊從來不缺女生,他有他的驕傲。
但還是沒忍住,伸手給了她一個飛快的擁抱。
這下是真的走了。
林遇雪感受着他的來去如風,怔怔地站了會兒,才轉身按了電梯,收斂神色抱胸等着。
地下室實在是有些冷。
或許是這裡凄冷的氛圍,也或許是Tony提醒的回憶,她覺得有些難過,自由和美好,似乎永遠隻是那麼一瞬。
說是可以再見,這城市忙忙碌碌,沒有必要連接的兩個人,随時可以消失在茫茫人海裡,再也不見。
誰又還會真的記得,這一刻的真心和試探?
對一個并不抱有同等真心的人試探,是何等的卑微和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