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她也會是跟所有人說再見的那一個吧。

眼淚不受控落下的瞬間，她立即伸手去擦，卻越抹越多，慶幸還沒下班，這裡沒什麼人。

她索性把臉埋在雙手裡，沉沉低下頭，深深的呼吸和決堤的淚水捂在手心，她低到不能再低，隻想彎下腰去。

聞竹聲發現，她總是能跟每一個要走的人，好好告别，會因為他們的離開，難過不舍。

她十分重情。

那為什麼每次離開自己，都不聲不響，迫不及待？

“擦擦吧。”

突然的人聲和紙巾輕飄飄的觸感吓得林遇雪幾乎尖叫，她驚恐地擡頭，看清來人的瞬間又立即偏過頭去，一把抓過紙巾胡亂擦拭。

幸而剩下的眼淚已經被吓了回去，悲傷被憤怒和羞恥取代。

這人屬鬼的嗎？

走路沒聲兒的。

聞竹聲是來車裡拿東西，不期然撞見這難舍難分的一幕。

一個要私奔，一個在淚流。

林遇雪本來有借着無人的地下車庫發洩一番的意思，卻被最不想見到的人撞破，這下偏着頭，更是半點眼光也不給，隻留給他一個飽滿的後腦勺。

不想說話，不想看你。她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聞竹聲獲取得很準确。

電梯到了，林遇雪率先進去，按了樓層，聞竹聲抄着手站在旁邊，往後靠了靠。

研究相對論的人有沒有研究過，電梯内的時間和空間，都會受到擠壓，變得緩慢窒息，令人難耐？

眼淚已經止住，隻是忍不住還要吸吸鼻子，舒口氣。

身後的人似乎誤解了她，突然問，“就這麼傷心？”

這話問得不懷好意，林遇雪本就對他的貿然出現和有可能的偷聽偷看不爽，何況剛剛哭完，一開口不知道什麼聲兒。

“嗯。”

她懶得糾纏，簡潔明了地回複。

也是事實，不傷心怎麼會哭？

至于為着什麼，七情六欲，誰又能講清楚？

聞竹聲倒是沒再含沙射影，也沒說話。

電梯嗡嗡地運行，一樓沒人上，八樓不知道為什麼，又停了一下，更沒有人上。

确認沒人，林遇雪立刻按向關門鍵，然而電梯的反應速度總是不盡如人意，她機械地連按兩三下。

聞竹聲一言不發看着她動作，突然講，

“那天晚上，是我母親出了點事。”

林遇雪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又忍不住閉了閉眼，她已經不想聽他遲到的、莫名的解釋或剖白，不去想為什麼别人知道而她不知道。

明明她就在那裡。

母親出事又不是夜會女人，有什麼不能告訴她的？

還是說，他就是不希望自己踏入他的圈子，就像那次吃飯一樣，他并不喜歡她接近他的家人。

所有的可能早就在Mia不經意問出口的那天被她條分縷析地想得一清二楚，她不認為還有什麼其它可能。

再多的理由，也都是借口。

但她不懂，明明已經直白到不能更直白地分道揚镳，還來說這些幹什麼？

以朋友，或是同事的名義？

她對林女士挺有好感，上司的母親，合該聊表問候。

“阿姨還好嗎？”

她明知故問，想必答案也是意料之中。

聞竹聲卻說，“不算好，受了些刺激，我在家陪了兩天。”

這顯然是不小的刺激，林遇雪心驚，轉身問，“怎麼了？”

聞竹聲對上她擔憂的目光，卻欲言又止。

具體的他一時說不出口，也不方便在這裡說。

他不是主動訴苦求安慰的人。

母親眼裡他偏沉默，朋友眼裡他們不問他也不提，但對别人的事總是仗義出手，所以趙蘭青和Mia心甘情願積極主動關心他。

用趙蘭青的話講，這家夥習慣别人上趕着了。

但鬼使神差地，他很想告訴她。

也應該告訴她。

林遇雪看他又不願意講，恨自己沒出息，人家一句話就破了功，急了心。

即便有什麼事，現在也塵埃落定，更不可能有她能幫得上的地方，說了也是白說。

她又無所謂地轉回去。

聞竹聲連忙往前一步，湊近她，罕見地有些慌不擇路地低頭解釋。

“不是不告訴你，說來話長，要麼——”

林遇雪被他突然的主動弄得心煩，電梯剛好到了，她禮貌客氣地打斷。

“我知道了，祝阿姨早日康複。”然後快步走出電梯，留下獨自發懵的聞竹聲。

他在美士這麼多年，就沒有過這麼笨嘴笨舌，反應遲鈍，挫敗至極的時刻。

聞竹聲恨不得一腳踢壞電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