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這裡吧,你快回去陪阿姨。”
她催促他回去,聞竹聲又往前走了幾步,直到門口才跟她告别。
他站在原地不動,一副目送她的架勢,林遇雪隻好往外走,腳下卻跟踩着冰塊似的,僵直謹慎。
“Sherly。”
下到最後一級台階,她聽到聞竹聲叫她,忽然又有些惴惴地轉過頭。
聞竹聲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又似乎隻是走神。最終他笑了笑,“我周一回去上班。”
林遇雪隔着一段高度和距離仰頭看着他,茫然點頭,見他再也無話,才轉身離開。
一月下旬,港城的運營總監Eric突然發郵件給她,先是表達自己對她工作能力的欣賞,緊接着說港城出于項目需要,即将新增項目經理一職,鑒于她campaign中的優秀表現,是否願意擔任這一職位,base在港城。郵件隻抄送了港城的計劃經理Amy。
林遇雪跟Amy和Eric都還算熟,平常郵件和線上會議不斷,因此她一時難以分辨到底是他們主動邀約還是聞竹聲的手筆。
她給了肯定的答複,Eric随即打給她,聊的簡單直接,介紹了一下崗位信息,再次确認了她的意向,就發郵件讓HR跟進。
後面的流程還很多,跟HR聊,跟Lily聊,甚至跟聞竹聲聊,又要跟港城那邊溝通,但她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這樣嗎?
好像一個虛無缥缈的夢,或是有口無心的一句話,不經意間突然就實現了。以為難以跨越的關卡,就這麼輕輕松松向她敞開了。
有種本來要翻山越嶺結果一腳跨過去的空虛感。
農曆新年在即,一切工作都慢了下來,她的“跳槽”手續一直在進行,隻是大陸這邊少不了要考慮怎麼安排她手裡的工作,于是又顯得晃晃悠悠,估計年後也是要拖幾個月的。如此一來,她也沒那麼焦灼不适。
這個辦公室向來沒有秘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跟Carrie說,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自然是一番詢問和恭喜,不過老實說,她自己都對港城的工作生活知之甚少,隻能把崗位職責翻來覆去地說給大家聽。
Carrie一臉的不可置信,林遇雪看着她确認過後沉默地靠着她辦公桌一動不動,一副遭受重創的模樣,趕緊向人請罪。
她倒是沒怪林遇雪不跟自己說,畢竟老闆們沒達成一緻意見就都說不好,以前也有過臨時不放人的尴尬場景,美士雖然溫和,但職場總有那麼一兩個刺頭。
Carrie更多的是傷心。她在美士辦公室好幾年,跟大家關系都不差,但總隔着一層客氣的紗,講究分寸和心思。林遇雪不一樣,她直來直去,喜怒形于色,不是不懂怎麼裝而是不屑裝,Carrie在她面前最放松,可以盡情做自己。
林遇雪會陪她吃難吃的減脂午餐;會在工作日下午一起摸魚去樓下進口超市試吃;會一起散步,聊八卦,下班乘地鐵;會從家長裡短聊到詩詞歌賦,從追星八卦聊到時事政治,無所不能談。
他們是辦公室最合拍的搭子,甚至遠超同事的範疇,早已經成為朋友。
人到中年,似乎一切都變得無趣,美士本就枯燥,再失去這樣一個朋友般的同事,這個班頓時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Carrie從沒想過林遇雪有朝一日會去港城,但當這個消息出來後,她又覺得似乎非常合理。
Sherly看起來太無欲無求,又太随心所欲,好像什麼都不需要,又好像什麼都束縛不了她。
她隻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這是Carrie一直以來喜歡跟她做朋友的原因,除了令人安心的真實,就是自己身上并不再有的鋒芒和自由,哪怕她就立在原地,也讓你相信她會擁有走遍世界的可能。
林遇雪哪裡知道這些,中午負荊請罪,請Carrie大吃一頓,直言自己也沒有信心,甚至覺得還是非常遙遠的事情。
實際上是,她都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就這麼輕而易舉轉港城去了,又有聞竹聲夾在裡面,算是變相走後門,總歸不光彩。
Carrie的一口氣歎了又歎,最後也隻能惆怅道:“祝你前程似錦吧,苟富貴,勿相忘。”
林遇雪沒有那麼多美好想象,說起來再好聽,也隻是換個地方打工而已,港城那地方,生活未必比申城舒服。
“前程似錦個什麼,”林遇雪給彼此都倒了杯水,以茶代酒似的舉杯說,“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但一定會再見的!”
下午循例超市試吃,Carrie吃一口小面包就說一句“且吃且珍惜”,晚上下班乘地鐵,她又感歎“以後這個地鐵站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我隻能孤零零下班了”。
林遇雪一邊感動一邊無奈,還沒走,這氣氛就已經被她充分渲染到了。
她要盡量避免這樣的情緒,避免因為不舍而軟弱,因為沉溺而悲傷。
這一次,她無法回頭。
人好像總是會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時候,明明後退一步可以收獲安安穩穩的幸福,但總是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湧動,推着你抽筋扒皮地前進。
就好像她其實舍不得這裡,卻無法拒絕向往的遠方。
遠方是否真的能帶給她改變,她也不知道,但至少此刻,不得不往前走。
往前走,才有自信的可能。